憂思一:為何而教,該怎樣教?
某次,跟一位老師聊課。他堅持40分鐘的課堂教學要完整。
什么是完整呢?
“講到最后的時候,要把整節課的閱讀教學設計都進行完。”
包括什么呢?
“字詞要講吧?課文主要內容要概括吧?重點段落要精讀吧?要有朗讀指導吧?要有語言文字訓練吧?最后還要有讀寫結合吧?這些都不能少。”
40分鐘可以完成這些內容嗎?
“是緊張一點,不過,抓緊時間,應該能夠完成。”
能夠落實嗎?
“關鍵是把課上完整。現在的公開課都是完整的。講不完哪行?”
回憶一下最近幾年聽到的公開教學的確是這樣,都是一種完整的呈現。字詞句段篇,一樣不落。在家常課時,關上門教學,有時卻把一篇文章分成三四個課時也覺得不夠了。想想看,如果是這樣,我們究竟是為了什么而教學呢?
前段時間崔巒老師講話,說是要同分析式的閱讀教學說再見。是呀,現在的閱讀教學中常見到分析。低年級要分析,從哪個詞里讀出什么;中年級要分析,這個詞語怎么理解,那個句子什么意思;高年級仍然要分析,這句話表達了什么情感,你是從哪里看出來的。的確是瑣碎。把一篇篇文章肢解成了什么都不是的一堆東西。
然而,跟分析說再見之后呢?
體會作者表達的情感,實現的方法是什么呢?不分析的話,現在閱讀教學常見的就是朗讀了,可是只是朗讀感悟就能夠感受到文章要表達的情感嗎?抓住重點詞語體會作者表達的情感,這算不算是分析呢?圍繞重點語句理解作者表達的意思,這算不算是分析呢?我想,如果沒有這些內容,恐怕閱讀教學是進行不下去的;可是,如果這樣做,會不會被扣上“分析”的帽子呢?
如果我是一線教師,我著實是很擔心的。這樣一想,真不知道應該怎樣教了。
憂思二:我們在教什么?
課程表上寫得清楚,我們的課程是語文。我們當然是教語文的。不過,當我們自己問自己,我們到底在教什么的時候,我們是不是真的清楚它的答案呢?
我們知道,數學學科的課程內容=教材內容=教學內容,人家是清清楚楚一條線。可是說起語文,為什么總是模模糊糊一大片呢?有專家講,語文教學要念好10字真經:字、詞、句、段、篇、聽、說、讀、寫、書。可是,在這10個字的基礎上,再說得具體些,比如:字都包含些什么呢?認識3 500個常用字,會寫其中2 000個,這個恐怕是我們最清楚的教學內容了。但是,仔細想想,好像僅僅如此是不夠的,我們還要考慮學生應該掌握哪些識字方法,部首偏旁要不要講呢?查字典要不要講呢?如果這些都是要講的教學內容,那么這些教學內容應該在什么時候講,具體講些什么,講到什么程度呢?
在語文教學中,閱讀教學的分量是最重的。然而,我們的閱讀教學要教什么呢?生字詞語嗎?似乎識字寫字只能是閱讀教學的部分任務,而且和閱讀還沾不上邊。不過,現在每節閱讀課都有這樣的環節。似乎沒有識字寫字就不成其為閱讀課一樣。還有什么呢?閱讀教學要培養學生的理解能力,其中很重要的一項就是把握課文主要內容。可是,一節語文課只完成這一項任務可以嗎?除了把握課文主要內容,要培養理解能力還要教什么呢?閱讀教學還要培養學生的感受能力,這必然涉及到情感態度價值觀,可是情感態度價值觀往往是潛在的、隱性的,把這些提到顯性上來“教”,語文課豈不是回到說教課、政治課的路上了嗎?這樣想來想去,我們的閱讀教學又要教什么呢?
語文和數學不同。語文課程內容大于教材內容,而教材內容又大于教學內容。其實,作為教師的我們,一直在課堂上講的,只是我們個人理解下的課程內容、教材內容。我們所傳授的,也只是我們個人經驗下、自我意識中的應該傳授的知識。教學歸根到底是要傳授知識的。那么,對于語文而言,我們的教學中傳授著怎樣的語文知識呢?
在當下許多課堂中,我們經常看到老師們在這樣傳授一些知識。《落花生》一課中,學生按照“種、收、嘗、議”梳理了課文內容,老師讓同學們瀏覽課文,說說哪部分作者寫得更具體。在學生回答的基礎上,老師總結出:這就是主次分明的寫法。還是這一課,在結束時,老師再次總結,像這篇文章這樣的寫法就叫做“借物喻人”。 “主次分明” “借物喻人”,這恐怕都要歸為表達特點方面的知識了。我們對于這種做法大加贊賞,認為這樣的課,既使學生明白“寫的是什么”,又能讓學生知道“怎么寫的”,既重文章內容理解,更重文章表達方法的指導。但是,這樣浮光掠影的知識,對于學生來講除了這樣的就一篇文章而言的兩個詞以外,還能夠留下些什么呢?
我們在小學階段講修辭方法,講的最多的恐怕要算比喻了,可是,就比喻來說,學生在小學5年,為什么還是不能夠熟練地運用這種修辭進行表達呢?我們經常看到這樣的情形,老師讓學生找出喜歡的句子,再說說為什么喜歡。學生一定會找出文章中的比喻句來,然后堂而皇之地說,因為這句是比喻句,所以我喜歡。可是,為什么是比喻句就要喜歡呢?對于當下的大多數學生來說,驅動他們讀書的原因不是內在的情感體驗,也不是語言外在的形式,而只是和語言形式相關的一個名詞。這難道是我們要傳授給學生的知識嗎?這難道就是我們語文教學的目的嗎?
由此看來,我們一直在傳授的,固有在我們腦海中的知識,只是我們想當然的知識,只是我們憑經驗認為應該傳授的知識。甚至連我們自己都說不清楚,這知識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對小學生有用的知識。
什么樣的語文知識才是對學生語文素養提升起作用的呢?我們回到《語文課程標準》中尋找答案:“語文課程應致力于學生語文素養的形成與發展。” “語文是實踐性很強的課程,應著重培養學生的語文實踐能力。”
從《語文課程標準》來看,語文知識必然是對學生“語文素養的形成與發展”有著積極作用的,能夠培養學生“語文實踐能力”的知識。對于語文知識,《語文課程標準》中還有這樣的敘述:“而培養這種能力的主要途徑也應是語文實踐,不宜刻意追求語文知識的系統和完整。”我們分析這句話,“不宜刻意追求語文知識的系統和完整”也就是說明在義務教育階段的語文學習,是有語文知識存在的,只是這些知識并不系統和完整的存在于我們的課程之中,當然也就不存在于我們現有的教材之中。然而,構成課程內容主體的語文教材,基本上是一篇篇文章,散落在其中的知識涵蓋之廣,恐怕遠遠超過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所包含的內容。那么,對于一線的教師而言,需要從這樣浩瀚的知識海洋中選取適合小學生的,能夠培養學生語文實踐能力的語文知識,會是怎樣艱難的一件事情。
我們到底應該教什么?如果在研究教學策略之前不首先搞清楚教學內容的話,我們有可能如同那個到楚國去的人,準備得越充分,就會向著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越行越遠。
憂思三:這樣引用資料可以嗎?
教科版5年級有《最后的時刻》這樣一篇課文,是小說《紅巖》的節選,有比較大的改動。改動后的文字突出表現江姐犧牲前整理儀表、和戰友告別時的從容鎮定、視死如歸,贊頌了江姐堅定的革命信念、頑強的革命意志,以及為革命不怕犧牲的大無畏精神。
為了更好地感受江姐的形象,有的老師在教學中設計了這樣的環節:
1.導入環節: 1949年的11月14日,那一天一位年輕的母親、戰士被敵人殺害了。生前,戰友們親切地稱呼她江姐。懷著對江姐的懷念,有人創作了這樣一首詩。(出示江姐的生前照片,以及寫給江姐的詩歌,學生齊讀。)
2. 這是江姐在獄中托付朋友照顧自己年幼的兒子的書信。你從中又看到了一位什么樣的江姐?(出示“江姐托孤遺書”)
老師的意圖是明顯的,因為教材只有這么短的篇幅,對江姐的介紹也只限于犧牲前這么一小段,因此,補充一些資料可以使江姐的形象更豐滿、更立體。但是,實際是什么情況呢?
老師選擇的詩歌和江姐照片不是來自小說,而是來自歷史真實。誠然,小說中的人物是有人物原型的,可是,小說中的人物絕不是等同于真實人物。作為小說中的主人公,應該是在人物原型上提煉加工而成的代表著一類人物的典型。老師的做法,不但會模糊小說和生活真實之間的界限,更違背了常態閱讀的一般規律(我們讀書的過程中,尤其是讀小說時,是很少會查找相關資料進行佐證的)。
為什么我們讀了這段文字,會為江姐所感動呢?其根源恐怕不在補充的那些資料里,而在對犧牲前江姐具體的表現上。你看她“像平常一樣”梳頭,換裝、拍拍塵土、理平褶皺、擦鞋——像去參加什么典禮,“我用不著了”——說話的語氣多么平靜呀……面對死亡,一個人怎么會有這樣不尋常的從容鎮定呢?文章中也是有答案的:迎接戰斗、迎接黎明、勝利的喜悅……因為江姐是意志堅定的革命者,對勝利充滿了渴望、滿懷著信心。神態、動作、語言、心理,這不正是描寫人物的一般方法嗎?舍本而逐末,離開文本到文本之外尋找理解的密鑰,只能離語文學習之路越來越遠呀!
憂思四:這樣的感受真實嗎?
回憶之前聽過的寫景類文章教法,總離不開感受。還記得,聽一位老師講寫景的文章,在朗讀時便要學生讀出自己的感受:讀這一句時你有什么感受?讀一讀。讀后,學生再說一說感受。
這樣的課堂上往往會聽到學生按照老師的要求這樣回答。
比如《鳥的天堂》,學生讀課文之后說:
我的感受是榕樹非常大,我是從這里感受到的——看不清它的真面目。“看不清”這個詞就是說明樹非常大……
我的感受是榕樹很茂盛,我是從這里感受到的——……“不留一點縫隙”說明樹葉非常密,樹非常茂盛……
比如《海上日出》,學生就會這樣回答:
我的感受是太陽很紅很亮,我是從“這深紅的圓東西忽然……”中“深紅”和“亮光”讀出來的。
我每每聽到這樣的課,都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種悲愴來。這真的是學生的感受嗎?或者說,這是學生的真感受嗎?如此機械的程式化的回答,仿佛是電腦程序一般,哪里有什么情感呢?如果沒有出之于衷的情,又哪里來的真切的感受呢?
以我觀物,只當文章中之物是我眼前物,何其難也!尤其是學生未見未聞之物景,如想得見如親臨,需作者描摩勾勒何等精細呢?恐怕只有影音資料方能有這樣的效果吧。其實,閱讀此類文章之目的怕也不在此吧!這類寫景的文章,更多是在抒發作者游覽的情感,表達一種心情。作為讀者,讀景之時更是悟情之時;如果悟不出作者的情來,景也只是粗粗的在那里而已。因此,讀此類文章,我們的感受和作者的感受接洽了,方才能夠感受到景物的妙處。
就如《海上日出》,從開始的期盼到后來的急切、激動、震憾……這種情感在激蕩著,從前文的靜開始,到后來的情不能已。體會到這種情緒了,再讀景時才仿佛能夠身臨其境,才會有真感受。
這種現象為什么會發生呢?從問題的根源來看,關鍵還是在老師不能吃透教材,同時對此類文章的表達特點又不清楚。只是按照傳統的所謂寫景文章要抓住景物特點來處理,這當然離不開抓住關鍵詞語進行分析。然而,又考慮到新課程要求我們關注情感體驗,不能瑣碎分析,于是還要讀出感受。課堂最終呈現的就是這樣一種變形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教學內容,導致上課的、聽課的都感覺累!再一想,這是有“領導”來聽課,如果沒有“領導”來聽課,諸如那樣的幾乎如口號般一致的發言,又是怎樣訓練出來的呢?想到此,不只是累,簡直有些恐怖了!
編輯/黃耀強
(作者單位:哈爾濱市教育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