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痛記憶的心靈回訪

摘 要：《雷雨》是中國近代話劇史上一座重要的里程碑，歷來是眾多學者研究的熱點。周樸園，作為一個主要人物更是炙手可熱.正確評價周樸園對魯侍萍的懷念，事關對周樸園形象的準確、全面把握。本文認為他是自然人和社會人的綜合體，他和魯侍萍，真誠地相愛，最后的遺棄也是社會時代的無奈。

關鍵詞：周樸園 魯侍萍 相愛 無奈 懷念

《雷雨》是中國現代話劇史上一座重要的里程碑，是一部杰出的現實主義家庭悲劇。《雷雨》歷來是眾多學者研究的熱點，劇中的人物周樸園、周萍、蘩漪、魯侍萍等人物形象的分析更是眾多學者爭相討論的熱點。尤其是周樸園，作為劇中一個主要人物更是炙手可熱。很多人認為他是一個虛偽、自私、冷酷的資本家，但從周樸園對魯侍萍的懷念來研究周樸園的性格特征的卻很少，尤其是肯定他們真情的，這應當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

《雷雨》曾經歷演不衰，其中周樸園對魯侍萍的懷念一幕，更是被選入高中教材，很多學者都認為“懷念”是“虛偽”的，也是十分自私的。我認為這樣說失之深刻，失之全面。高爾基說：“人是雜色的，沒有純粹黑色的，沒有純粹白色的。在人的身上摻和著好的和壞的東西。”不能因為周樸園是個“負罪的人”，就抹煞了他對魯侍萍的愛情?！爸軜銏@是個資本家，也是一個人?！辈荒苡煤唵蔚暮没驂模瑏斫缍ㄒ粋€人物，應該看到人性的復雜性、豐富性。

一、真誠的相愛 很多學者認為：三十年前作為封建家庭闊少爺的周樸園“玩弄”、“勾引”、“誘騙”了魯侍萍，而后又殘忍地拋棄了魯侍萍，認為周樸園對魯侍萍是一個少爺對婢女的“始亂終棄”，因此，他的懷念從一開始，就埋下了虛假的種子，是虛偽的。筆者認為這不盡然，應該肯定周樸園和魯侍萍是真誠相愛的。

首先，周樸園曾到德國留學，受過當時流行的社會思潮的熏陶，回國后，有著資產階級個性解放思想的周樸園遇見了年輕、美麗、聰慧的魯侍萍，進而愛上她，這是極有可能的，當年的侍萍在周樸園眼里，也許正像現在的四鳳在周沖眼里一樣：“她是我認為最滿意的女孩子。她心地單純，她懂得活著的快樂，她知道同情，她明白勞動有意義。最好的，她不是小姐堆里嬌生慣養養出來的人”，“她是個聰明有感情的人，而且她懂得我”，“她是最純潔、最有主張的女孩子”。誰能說當年的周樸園不是一個純潔、有叛逆精神的“小天使”呢？曹禺也說：“周樸園并不像他后來的兒子周萍那樣胡鬧，而魯侍萍當時是周家的侍女，這女孩子當時漂亮、伶俐，還讀過些書，在日常的接觸中，周樸園感到魯侍萍很懂事，能聽得懂他的話，服侍很周到，于是對魯侍萍產生了感情?！?/p>

其次，周樸園并不像周萍一樣，即使“放開膽子喜歡一個女人”，也只能偷偷摸摸地談戀愛，他和侍萍當年在周家是光明正大地同居，他們在一起度過了三年實際上的夫妻生活，有自己的房間，生下了兩個兒子，并且侍萍在周家有許多喜歡的家具，有放大的照片，甚至于因為生周萍著了涼的關系，她在周家還享有關窗戶的特權?？梢韵胂?，這哪是一個婢女、丫環的待遇？除了婚姻、名分，可以說侍萍顯然就是一個周太太。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可以讓一個使女在一個顯赫的封建大家庭生活得如此理所當然，足以證明，他是深愛著侍萍的，因此對她的懷念是具有感情基礎的。

二、無奈的遺棄 既然深愛著對方，為什么在周樸園即將迎娶有錢、有門第的小姐時，在大年三十的晚上，魯侍萍母子仍然被殘忍地趕出家門。在這里，特別值得我們注意的是，魯侍萍是被周樸園趕走的嗎？曹禺曾說：“魯侍萍被周家趕走，周樸園是不情愿的，但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他也是沒辦法的，何況在趕走之前，周家始終未讓他與魯侍萍見上一面?！蔽覀冏屑氶喿x劇本第二幕“三十年前，過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個兒子才三天，你為了要趕緊娶那位有錢有門第的小姐，你們逼著我冒著大雪出去，要我離開你們周家的門”，“自從我被你們家趕出來以后，我沒有死成，我把我的母親給氣死了，我親生的兩個孩子你們家里逼著我留在你們家里”，“那是你們老太太看著孩子快死了才叫我帶走的?！濒斒唐歼@段激憤之語中，反復六次用到“你們”而不是“你”，更是充分說明對于魯侍萍被趕走一事，就連魯侍萍本人也認為周樸園的家庭負有絕大部分的責任，進一步說明了周樸園的無可奈何。馬克思認為：“人們的行為選擇總是要受社會的客觀條件和歷史環境的制約，如果他要進行選擇，他也總是必須在他的生活范圍里面，在絕不由他的獨立性所造成的一定的事物中間去進行選擇的。”試想，這件事發生的時間大約是光緒二十年，是一個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封建勢力非常強大，尤其是在周家這樣一個顯赫的大家庭中，孩子是根本沒有選擇權，是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的。現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周樸園當年沒有反抗，或許他曾經努力抗爭過，但是當時作為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他基本上還依附于那個家庭，根本沒有辦法與那樣的時代、那樣的社會、那樣的家庭相抗衡。我們姑且不說三十年前，看看又經過三十年新文化思潮沖擊的三十年后的今天，面對娶四鳳，周萍說：“那就是我最痛恨的事情，我的環境太壞，你想想，我這樣的家庭怎么允許有這樣的事?！绷硗庠倏纯粗軟_，他也想反抗，也想爭取自己的權利，結果呢？一開始蘩漪就說：“你父親一句話就把你所有的夢打破了。”而事實也證明蘩漪是對的，之后幾次周沖都被周樸園壓制了下去，順從了父親，就連“把學費的一部分分出來”的想法也最終沒有提出來，只說“媽的話是對的”，第四幕中更是說“那是我糊涂，以后我不會這樣說話了”。頭上戴著光環，“扮演一個小天使角色”，極受人們喜愛的周沖都這樣說了，我們為什么要對周樸園特別的苛刻呢？是的，我們贊美那些勇敢與家庭決裂，奔向自由天地的人。他們之所以可貴，令人敬佩，正在于鳳毛麟角，但是周樸園式的人物則更屬社會普遍現象，他們受時代的局限，社會的影響。我們是不是應該對他們更寬容一些呢？因為“封建禮教是不會容忍任何有悖于它的有序軌道的婚姻存在的”。我們應該把矛頭指向整個封建思想而不是某個人，個人并非萬惡之源，封建的等級制度，道德觀念才是扼殺正義和良知的劊子手。當然，周樸園并非毫無責任，他的最大責任充其量只是性格的軟弱而已?！熬椭軜銏@主觀方面而言，他的怯懦里本身就含有與封建營壘及其生活方式難以割舍的精神因子。”因此周樸園只有屈從了，只好把眷戀埋在心底，在以后的歲月追憶懷念過去了?？梢哉f，正是這種屈從和不忍造成了周樸園內心的矛盾、痛苦，也是他三十年來一直難忘舊情，保持著對魯侍萍的懷念。

三、真實的懷念 由以上兩點我們不難發現，周樸園對魯侍萍的懷念是有一定的情感基礎的，但很多學者卻認為這是周樸園為掩飾當年罪惡、表現自己高貴多情的又一高超手段。其實，任何人為了掩飾罪惡都絕不可能提及自己的丑事，誰都不愿做“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更何況如果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多情高貴，維護自己的名聲、地位，他懷念的應該是那個有錢有門第的富家小姐，保留的應該是她的習慣，擺的是她喜歡的東西，放的應該是她的照片，因為她才是周樸園真正的太太，名正言順的妻子，才是被世俗所認可的，但是沒有，“這個人連一點影子都沒有留下”，反而是魯侍萍這個既不能顯示他多情高貴，又不能維護他地位的“下人”時時刻刻充斥在這個家庭中。我們可以看看三十年后的周家，“家具多半是侍萍頂喜歡的”，“永遠喜歡夏天把窗子關上”的習慣是侍萍的，桌上擺放的照片是侍萍的，甚至于周樸園喜歡珍藏的舊襯衫都繡著梅花繡著萍字。這些為了掩飾當年的罪惡本應該被全部扔棄的東西卻被保存了下來，這個女人卻被“一向討厭女人家”的周樸園懷念著。甚至于不顧丑事的爆發向別人打聽她的消息，這是急于掩飾罪惡的人應有的表現嗎？

三十年后的魯侍萍僅是自然的關窗動作就引起了周樸園的注意，可見，三十年來魯侍萍關窗的身影一直在他眼中。在這里，有人認為是出于愧疚才難以忘懷，筆者認為這樣解釋并不合理。說到愧疚，相對于魯侍萍而言，那些被“故意淹死的兩千二百個小工”不是更無辜、更值得周樸園愧疚嗎？但面對魯大海的揭露他卻顯得過于平靜，完全沒有見到魯侍萍時的激動，這充分說明魯侍萍的遭遇深深地觸及了他靈魂的痛處。他很在乎他拋棄侍萍的這件事，因為他真誠地愛著她懷念著她。

當然，他的懷念也帶有一定的現實因素，周樸園“和侍萍分手后經過兩次婚姻……兩次婚姻都不如意”。妻子的反抗與報復，兒子的冷漠與背叛，面對妻不賢子不孝的家庭現狀。他寂寞孤獨感也越來越深，“除了會客，念念經，打打坐，在家里一句話也不說”。他“渴望把自己從不可忍受的生存方式中解救出來，卻沒有或缺乏自我解救的力量，只能心造出一個‘幻影’”?？梢哉f正是因為現實有了太多的不如意，使他開始更加懷念當年，懷念他與侍萍在一起的那一段愛情生活。曹禺曾解釋道：“初戀是最難以使人忘懷的，而侍萍正是他初戀的對象。”對于周樸園來說那是一段美好的、有價值的、特別值得珍視的回憶，是在他的心靈深處烙下深深印跡的。

總之，周樸園對魯侍萍的懷念是真實的也是真誠的，只是這種懷念受社會環境、人物性格的影響，有時表現得頗為無奈。周樸園是一個感情上的失敗者，年輕時因為家長沒能把握住心愛的女人，年老時同樣因為家長再次失去自己所愛的女人。周樸園的悲劇可以說是一個普通人的悲劇，一個普通人的無奈。他一生都在拼命地掙脫，但最終還是難以逃脫那口“殘酷的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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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作勤，商丘職業技術學院副教授。

編輯：呂曉東 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