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西夏

從山谷走向洞窟，目光掃過去，就能立刻停留在幾處洞窟的門簾上，沿著緩緩的山坡拾級而上，走進幽暗的洞窟，你會眼睛一亮：一幅壁畫上，觀音菩薩宛如一位盛裝的美麗少女，自由自在地坐在水邊石上，有時她的一只腳還下垂踏著水中的蓮花，觀音的身后有很大的圓光。天上的幕色蒼茫之中掛著一輪明月，觀音菩薩正在俯視著碧波中的月亮倒影。在綠水的遠處，是峰巒疊嶂，再加上整個畫面之中云煙繚繞，使人仿佛身臨縹緲的仙境一般。

這就是水月觀音，純潔的東方神女。在如此荒蕪的山谷，純粹的寧靜中散發(fā)著純粹的美。

據(jù)史料記載，水月觀音像最初是由盛唐著名畫家周昉創(chuàng)作而成，它參考了一些《華嚴經》等書中的描述，“凈淥水上，虛白光中，一睹其相，萬緣皆空”。如同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的描述，這里的水月觀音畫使信徒們不僅可以從中得到美的享受，還能悟出面中的哲理。

這些壁畫出自甘肅瓜州東千佛洞，當歲月的風塵散去，它隱藏了一個王朝寧靜的笑容和夢想。

長山子是東西走向，峽谷南北橫亙，這里因地處偏遠而鮮有人跡，戈壁和荒漠隔絕了它與現(xiàn)世的聯(lián)系。在峽谷的懸崖斷壁上，分布著幾座洞窟。這些洞窟大部分都是西夏時期開鑿的，被稱為“東千佛洞”。

東千佛洞，又名接引寺，因位于敦煌千佛洞和安西榆林窟以東而得名。洞窟開鑿于長山子北麓的古河道兩岸，現(xiàn)存23窟，東崖9窟，西崖14窟。保存有壁畫塑像的有9窟。

東千佛洞始建于西夏時期，這與西夏時期在古瓜州設立瓜州西平監(jiān)軍司有密切的關系，這里一度成為統(tǒng)轄河西地區(qū)政治、軍事和文化的中心，這也是東千佛洞的西夏佛教藝術遠勝于敦煌莫高窟的重要原因。

東千佛洞坐落在荒僻的山野河谷之間，并不代表參拜者的稀少，相反，愈是曠遠之地，它所蓄養(yǎng)的寧靜才能沖淡塵世的煩擾。從窟區(qū)內發(fā)現(xiàn)的修行窟和僧侶墓穴來看，東千佛洞開窟之時，入山修行就已蔚然成風。東千佛洞遠離村鎮(zhèn)，從山谷抵達最近的綠洲也要二三十公里，善男信女們在這里打了四眼水井，現(xiàn)在水井的遺跡仍清晰可辨。在這樣干旱的山谷，地表和地下全是堅硬的鵝卵石，要挖出一眼水井來，多么不容易。這其中，滲透了修行者的功德。

從河西和全國的西夏壁畫藝術綜合情況來看，東千佛洞的佛教藝術代表了西夏佛教藝術的最高成就。為什么在如此偏遠荒蕪的山谷會留下西夏王朝的心靈史呢?

西夏帝國是公元11～13世紀在我國北方建立起來的以黨項族為主體的少數(shù)民族政權，共歷10帝，享國190年。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都取得過輝煌一時的成就。疆域最盛時“東盡黃河，西界玉門，南接蕭關，北控大漠”。轄境相當于今寧夏全境、甘肅大部、青海大部、陜西北部和內蒙古西部及蒙古西南部等部分地區(qū)。

在建國的190年時間里，西夏為我們留下的文化遺產數(shù)目是相當驚人的，而佛教的石窟藝術就是其中燦爛的一頁。河西走廊地區(qū)自古以來就富有開鑿石窟的傳統(tǒng)，到了西夏，由于缺乏能工巧匠，因此，西夏時期的石窟在相當程度上是對北宋原有藝術的學習、摹仿，并且對過去的石窟寺加以保護、裝飾和利用。到了中期以后，才逐漸孕育成了具有黨項民族風格的壁畫藝術。穿著黨項民族裝的世俗供養(yǎng)人也手拿著鮮花，堂而皇之地被畫到了莊嚴佛殿的壁墻之上。

公元12世紀下半葉，西夏國發(fā)生了內亂，當時的皇帝李仁孝一度被迫遷居到了敦煌和瓜州一帶，整日祈禱佛祖保佑，大造功德。于是，西夏獨立開鑿的新洞窟就在這個時期出現(xiàn)了。

想當年，西夏的鐵騎橫掃河西，這寂寞的山野肯定是被忽略了，偏遠而荒蕪注定了它的寂寞與蕭條。只有那些苦苦追尋真理的信徒們，他們的信念找到了歸宿，內心的寧靜與這里的環(huán)境合二為一，一陣抑制不住的驚喜更加堅定了它們的意志，風霜雨雪、夏天的酷熱、冬天的寒冷都沒有擊退他們，丁丁當當?shù)拈_鑿之聲Ⅱ向徹整個山谷，如同他們的誓言，在陡峭的山崖留下了輝煌的篇章。他們中間可能有國內一流的畫師、有流浪的苦力、有虔誠的皈依者，開鑿洞窟的花費除了修行人的無私奉獻，西夏的貴族和豪門是第一出資人，亦不排除政府的投資。

高僧在西夏具有很高的社會地位，供奉高僧是西夏社會的普遍習俗。在東千佛洞，肯定有不少高僧前來參禪悟道、講經說法。就像第4窟，其窟形和壁畫布局同佛窟相似，但在中心柱正壁開鑿一覆缽塔形龕，畫一身高僧像，這種形制通常用于舍利塔，是為了紀念某高僧而建造的影窟。

東千佛洞西夏窟的形制多為中心柱窟，由前室和后甬道兩部分組成，也有的洞窟在窟后外側又開鑿可以繞行的通道。

觀音曼陀羅、文殊變、普賢變、凈土變、藥師凈土曼陀羅、水月觀音、供養(yǎng)菩薩、八臂觀音、十一面觀音、綠度母、金剛、力士、接引佛、舞伎……壁畫雖已斑駁，但那些佛界人物卻栩栩如生。東千佛洞壁畫的宗教內容漢藏結合，顯密雙修。從繪畫題材上看，有宗教故事畫、尊像畫、經變畫以及各種曼陀羅、供養(yǎng)人、伎樂、裝飾圖案等。從內容上看，主要表現(xiàn)釋迦的成道和寂滅。尤其是幾幅涅槃變，惟妙惟肖，萬千情狀，躍然紙上：諸天人眾聞知釋迦將涅槃，紛紛前來作供養(yǎng)，釋迦寂滅，神態(tài)安詳；諸天弟子舉哀，悲痛欲絕，神態(tài)各異，生動感人，或淚流滿面，或抱頭痛哭，或咬斷舌頭，或抓破臉面，或昏厥不醒，或悲痛過度……

實際上，這條山谷最浪漫的色彩已經定格在黑暗的洞窟里了，無論是那些艷麗的壁畫，還是那些夸張的雕塑，都塵封已久，沒有了往日被頂禮膜拜的盛況。斯人已逝，石窟長存，壁畫和雕塑傾注了黨項人無限的情思與理想，讓人感到無處不在的思想和力量。

西夏的畫師們在這渺遠的山谷忍受寂寞，把心中對理想世界的理解描繪于陰暗的洞窟中，他們的內心是愉悅的、光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