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茶馬古道,其實就是品茗的線索,山高水長,因此,品茗的時候,更多收獲是懷想。站在茶馬古道有些破舊的客棧走道,隨便店小二哪一聲吆喝,都會讓人置身一豆油燈下的枯黃時光,深入馬蹄聲咽的記憶。
趕馬哥那頂草帽長出雜草,茶馬古道也就被時間的潮水淹沒,古道是文字挽留下來的,這時泡在茶杯里的,絕不只是茶的色澤與香醇,還是茶不為人知的身世背后,一些辛酸,一些苦澀。因此,當我面對一盞春尖,還是一壺谷雨,我會感到手無舉措。
也許生來就是喜歡在一懷香茗中方能沉下心來,浮動的芽葉,或許就是一葉扁舟。我渡過多愁善感的青春,渡過城市鋼筋水泥記里的寂寞,現在,小舟載我,步入一條茶馬古道的荒蕪,第一泡一定是大馬幫的山間鈴響,第二泡才是客棧里青燈昏瘦。如果要過三杯才算真正意義上與茶親密接觸,那么這第三杯,其實就是感恩。
感恩妹妹纖纖玉指采摘的春尖,母親揮汗如雨的揉捻,父親紅泥茶罐里泡出一個又一個故事……
我就是茶馬古道邊一個叫阿定的小山村走出來的孩子。十七歲那年離家外出打工,我永遠忘不了,我順著茶馬古道走了三天,因為沒錢,在一個叫新村街的客棧,我睡在一地稻草上,種稻農民的孩子,我真正聞到稻草的香,就是一碗黑茶后的失眠之夜。
一間古驛客棧,已不復存在。多年以后,品茗之時與朋友說起新村或金馬那些古驛客棧,又怎能一個懷念一下了得!記得有一次,暴雨引發泥石流,到城里的路斷了,我被困在新村客棧,身上帶的錢也已花光,眼看著就要挨餓,就要被老板娘趕出門去,而雨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有一位趕馬的大哥正好也在這個店里歇腳,當他知道我的難處,便讓我跟上他的馬幫,他說:“不要怕,有他在,他到城,絕對不會把我丟在半路”。他是本地人,熟路,夜宿,他讓我與他墊一張草席,蓋一張棕毯,開飯,他舀的第一碗米飯一定是給我。我就這樣跟著他走了兩天到達縣城,無言以謝,分手后就再也沒見過他。每次品茗,不管是紅茶綠茶,想念是第一味覺,而想念的人,就是這位趕馬的大哥。
也許,趕馬的大哥早就退出了茶馬古道,或許正享受著兒孫滿堂的天倫之樂,也許,這位仗義的大哥,還會時不時想起一個面對困難一臉茫然的,不諳世事的毛頭小伙,并且正烹制著陳年的普洱,也在尋覓一條茶馬古道那頭,遙遠的夢。
每次品茗,我都會慶幸還有一段坐在現代的茶館里的歲月,是上蒼的垂愛,是千古的奇緣,才讓我對茶有了新的想法。于是,裝修新家的時候,刻意弄間茶室,我要用這充盈著茶香的居室,完成一種交流。
忙碌于生存的窄小空間,我不可能結廬林間,飲盡山清水秀,品下南北名茶,但是我可以沉入杯中,約一二知己面對一爐初沸的清香,感念生活的恩賜。一葉茶,從纖纖玉指采摘的當下,一定是春分時節,喝下去的不是茶,是人間真情。就是這水,雖然不可能是李清照故居“玉泉”,皇帝喝過的龍泉,卻也是沒有污染的家鄉水,自然能泡醒故鄉滇紅茶曼妙的滋味。
現代都市,喝茶的地方很多,喝茶的機會也很多,但我喜歡一個人獨居自家茶室泡上一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