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初葉,賽珍珠在江淮大地的文學行走,成就了她杰出的長篇敘事作品。她的寫作,充分顯示了一種民間和地緣文化的想象力和原創力。經過傳播與闡釋,這種原生于江淮的文化力量,便最大限度地進入了中國和世界視野。
2011年5月13至15日,鎮江市賽珍珠研究會組織高校會員一行9人赴宿州、徐州、淮安等地實地考察當地文化遺跡,取得很大收獲。
一、學府賽研興旺
位于安徽北大門的宿州,離鎮江約4小時車程,是賽珍珠與前夫布克結婚后工作的第一站(今宿州市區當時名“宿縣”,賽珍珠筆下稱“南宿州”,以區別其北面讀音相近的徐州),也是學者們公認的《大地》的主要背景地。宿州學院是全國最早成立賽珍珠研究機構的高校。2003年8月其前身宿州師專成立賽珍珠研究所,現擁有顧問、研究人員、秘書、文化聯絡員等30多人的隊伍。在為我們洗塵的午宴席上,主人特地安排了賽珍珠喜歡吃的宿州面食——撒有芝麻的烙餅、放有韭菜粉絲的蒸面卷,讓我們在咀嚼中回味文學記憶。
目前,研究所內收藏各種版本的賽珍珠作品、傳記、論著,藏有賽珍珠、布克與宿州的資料,還有地方志、論著、手稿、考察報告及影視作品、錄音。近年來研究所在《光明日報》等報刊上發表論文30篇,研究所自辦交流刊物《賽珍珠研究》刊印7期。有4個研究課題被列為省、廳級科研課題。研究所開展了一系列學術報告活動,參與活動其中的有日本東洋女子文理學院韓敏、中央黨校徐平、魯迅博物館姚錫佩等學者。
據所長鄢化志教授介紹,研究所聘請的6位顧問中有賽珍珠在宿州女校教書時的同事之子邵體忠先生,現在增加了布克的兒子保羅及布克的學生崔毓俊。所員以文學院教師為主,還吸收外語、歷史、社科等院系教師。工作有分有合,遇到大事,如課題論證會都參加。研究所還聘請文化聯絡員,訪問美國賽珍珠故居。《宿州學院學報》開辟的“賽珍珠研究”專欄,去年就發表論文6篇,作者以本校師生為主。研究所擬將布克、農業文化與賽珍珠的《大地》聯系在一起,開展研究。
在交流之前,我們參觀學院的賽珍珠紀念館和孟二冬紀念館。據了解,宿州學院在建成珍珠湖、賽亭兩處景點的基礎上,2009年籌建賽珍珠紀念館。籌建過程中他們先后到鎮江、南京、廬山等地考察,收集了大量資料。紀念館展覽分傳奇多彩的人生經歷、勤奮智慧的豐碩成果、善良博愛的純凈心靈、深沉執著的中國情結和方興未艾的賽學研究組成5個部分。展館不大,但內容緊湊,尤其是布克親自拍攝的宿州城鄉的許多老照片,令人緬想當年賽珍珠醞釀創作《大地》的歲月。宿州同仁說,賽珍珠紀念館,與學院早前建立的孟二冬紀念館,是大學文化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兩館將激勵師生以科學的精神弘揚中國傳統文化,有利于引導師生以開放的姿態促進中西文化交流。對于我們的參觀,研究所請了幾位女大學生志愿者任兼職解說員,她們抑揚頓挫的語調,繪聲繪色的解說,給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
二、《大地》背景尋訪
據回憶,賽珍珠抵宿后曾在一所女校任教,她對教學認真負責,對學生呵護疼惜,課余時間總是和學生一起游戲,教學生手工,圣誕節也會帶著學生一起去福音堂過節,領大家唱圣誕歌,給大家講圣誕故事。同時,賽珍珠也很喜歡和周邊鄰居走動。給賽珍珠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一位被她譽為“最了不起女性”的張太太,在賽珍珠心目中,張太太是個熱心公益、善解人意、眼睛閃著智慧光芒的人,心情郁悶時,只要將頭倚在張太太柔軟的寬肩膀上,就會感到一絲寬慰。賽珍珠也入鄉隨俗,和大家拜年問安、賀喜祝壽,完全介入當地的人情社會。
除了教師職業,賽珍珠同時還有個翻譯“兼職”。從事農業的布克需要下到田間地頭進行調查,這個時候,賽珍珠顯出她的語言優勢,充當口譯,他們最遠甚至到過離城70里地的濉溪口(今濉溪縣口子鎮)。平易可親的賽珍珠很喜歡和農民的妻子們交流,莊稼收成、兄弟分家、娶親嫁女、婆媳不和等都是話題……賽珍珠后來在回憶中寫道:“在南宿州居住的時間越長,我就越了解那些窮苦農民,他們活得最真實,最接近土地,最接近生和死,最接近歡笑和淚水。在農民當中,我找到了人類最純真的感情。”當時的中國,看待外國人還多是“洋鬼子”的感覺,而在相對落后的皖北農村,一對美國夫妻的出現更顯奇異。很多時候,布克騎自行車穿梭在阡陌之間,而賽珍珠則坐轎子緊隨其后,引得很多農人圍觀,更有頑童一路打鬧、追跑著。
幾年后,賽珍珠與要去南京謀職的丈夫離開宿州。平靜而又充滿生活情趣的皖北生活戛然而止,“離開我生活的這個小城和這兒的親朋好友,心情難免有些沉重。”賽珍珠在自己的回憶錄中留下了宿州生活的最后一筆,“在我的北方家鄉,朋友們紛紛為我設宴話別,互贈紀念品。大家流了很多淚,表示以后一定保持聯系。”
宿州的賽珍珠遺跡主要是教堂,位于熙攘的市井菜場之間。我們在現場看到,一堆卷心菜將文物保護單位的銘牌包裹,教堂在喧囂中獨守寧靜。建筑全然沒有鎮江大西路的教堂洋氣。門口兩側除書寫圣訓外,還有一副紅漆寫就的對聯:“天門久為初人閉,福路全憑神子通。”這座1924年由募資建起的宮殿式琉璃瓦頂大禮拜堂舊貌猶存,傳道活動正常。戴牧師是無為人,對賽珍珠比較熟悉。賽珍珠住過的屋子,為牧師院,是典型的四合院,我們見到在此休養的一位老太太,是當年教堂負責人生熙安牧師之女,北京貝滿女中畢業,她年近九旬,信仰虔誠,談吐自如,令我們肅然起敬。
賽珍珠筆下還有如是描述:“城墻和護城河外,伸延著一望無際的原野,上面點綴著一些好似土丘的東西,其實那都是村莊。”城市日新月異地發展,我們目擊的宿州明代城墻殘存約30米,那半壁磚縫間一簇一簇的鳳尾蕨,那升騰飛越之勢,緊抱著城墻的鍥而不舍之情,直扎到磚縫中的根深蒂固之強大生命力,仍讓我像第一次看到它時那樣驚異不已。
《大地》背景地的“鄉村”在哪兒?早在2008年秋,曾有一位宿州農藝師楊先生來鎮江時丟了一句話:“要看《大地》的鄉村遺跡,得去宿州西二鋪”,引發了我們的好奇。2009年元旦,筆者曾和文友亞明、昌河來此尋蹤。西二鋪位于宿州與濉溪交界處,離城區大概有15公里,是當年賽、布傳教到過的地方。我們見到一位退休教師張學亮在公路邊小店站店。我們這次是不速之訪,不巧張學亮老人在家里裝修房子,我們和主持店務的張家兒媳聊上了,兒媳說:“俺是淮北人,不大清楚。”附近有一車站,門口有幾個閑談的老人,我們于是上前攀談。時近初夏,一位李姓老農居然還穿著棉襖。我們開口說“王龍”,大家居然都知道!說附近村上有這樣一個擁有幾百畝地的地主,居然名字也叫“望龍(或旺隆)”,只是姓陳。不過解放后歷次運動中屢受批斗后死了。當然算起來這位地主應該是王龍的孫子輩——王源一輩了。面部布滿溝壑式皺紋的老農們非常開朗、熱誠。從他們的音容笑貌可以看出,在和當地人的接觸中,我們逐漸勾畫出大地中的幾個形象,我們就在公路一側的青青麥田,留下了幾張剪影,算來這應該是這次“大地之旅”直接的一大收獲了。
20世紀初葉,賽珍珠在江淮大地的文學行走,成就了她杰出的長篇敘事作品。她的寫作,充分顯示了一種民間和地緣文化的想象力和原創力。經過傳播與闡釋,這種原生于江淮的文化力量,便最大限度地進入了中國和世界視野。而今天的皖北大地已是沿海發達地區與中西部地區的過渡帶,這里承接沿海發達地區的資本、技術及產業轉移,接受各方的經濟文化輻射,發展迅速這也是當年賽珍珠遠遠不會料到的。
三、徐淮風土初識
徐州位于宿州的北面,賽珍珠父親賽兆祥1895年來過這里傳教。徐州是南長老會“江北教區”的北端城市(長老會在江北方面,鎮江是教區南端城市)。據了解,基督教最早在徐州地區(當時叫“徐州府”)傳布,始于1890年。山東英國浸信會牧師仲鈞安曾數訪徐州并為信徒施洗。由于路途遙遠,路況不佳,仲鈞安不能常來,就央請在清江浦傳教的美國南長老會牧師賽兆祥前往徐州傳教。賽兆祥和另一位傳教士葛馬可于1895年抵達徐州,然而受到民眾強烈抵制,避難于衙門。當時徐州百姓很少見到外國人,所以頗具敵意。賽兆祥由于健康欠佳,不耐長途跋涉,舟車勞頓,就把在徐州傳教的任務交給了葛馬可夫婦。至今當地對葛馬可夫婦認真傳教尤其是在日寇進城時主動掩護中國婦孺的義舉有口皆碑。遺憾的是,我們這次沒有能夠參觀到傳教的教堂,但在參觀牌匾博物館時,看到一件黑漆巨匾,上面行書大金字“宣化至公”,上款“沙大司鐸”,下款“沐恩教民敬頌”,是光緒二十九年教民送給傳教士的重要文物。我們來不及流連于徐州的湖光山色,匆匆南奔清江浦。
清江浦(今淮安市區)是賽珍珠隨父母來華居住的第一座城市。清江浦為南北孔道,乾、嘉前后繁盛一時。當地政府正以清江大閘為中心點,建設一個蘊涵極為豐厚的文化景區。賽兆祥1887年秋來清江浦,這是他第一次來,他回憶:“我們的到來引起了當地人的極大興趣。很多人來看我們。根據中國的時尚觀,我們是很好笑的。一有機會,我們就告訴他們我們到來的原因。漸漸地,我們有了一兩個中國助手,有了一些信徒,我們的工作緩慢地開展著。”此后還往西傳教至宿遷。1896年冬至前夕,賽珍珠隨父母來到清江浦。曾有一座建筑建于1893年,位于雞籠巷6號,為兩層西式樓房一座,據說賽家曾在此住過。2000年,因老壩口小學擴建操場被拆除。
當地文史學者張煦侯1936年編著的《淮陰風土記》專門有關于賽珍珠的記載:“……又談傳教事,某君更以賽珍珠為題材,所聞益多。女士,長老會名牧師,賽兆祥之女也。生四個月,隨父母來華,住清江浦。其一游侶除一妹外,皆當地中國小孩。幼時有年老保姆,教以華語,白發龍鐘,所講不外內地農家生活,以及荒年忍餓、瘟疫連村、土匪四起、一家不得安枕之種種悲劇。女士資性聰敏,兼富同情心,所居為城外一小洋房,地勢高敻,推窗可睹村景,入夜可聞角聲,觸眼生悲。”張煦侯時任省立揚州中學國文教師,他利用暑假回家的機會聯絡走訪而編寫成了《淮陰風土記》。張比賽珍珠小3歲,他對賽珍珠的這段“鄉土記述”非常生動,更具史料價值。賽珍珠離開清江浦肯定已是“在三歲以后有記憶”的記事之年,清江浦也可說是中國最早提出賽珍珠“第二故鄉”的城市。1895年,鎮江出現華商內河輪船客運,行駛清江線,估計賽珍珠離淮就可能享受到當時的新式交通。老壩口小學門口左側有一幅“大運河文化節”活動展板,為清河區文體局制作,簡述賽珍珠生平。
賽珍珠初來清江浦,住在老壩口雞籠巷,今老壩口小學及娃娃井一帶便是她小時活動的主要場所。現存福音堂為1905年改建,是外部具有北歐風格的傳教士住宅一所,壁爐煙囪高聳,與鎮江賽珍珠故居建筑結構大致相同,但缺少修繕,有的房間塵封久矣。我們參觀時正是星期日,一位張姓義工陪同我們參觀,巧遇幾位老年教徒禮拜,一位七旬老太太還用濃重的淮陰口音給我們大唱贊美詩,風味獨特,雖然她們不識字,但講起“榮神益人”來精神抖擻,虔誠至極。
飽吸歷史文化滋養的老壩口小學地盤不大,但花木成畦、校園整潔,尤其是詩意濃郁綢繆,有多處詩畫墻。一株枝葉茂盛的大槐樹下,一首七絕赫然入目:“諾獎榮膺蓋世功,淮風亦聚藝文中。環球注目高歌日,五彩珍珠耀碧空。”署名葉志斌,掛在仁慈醫院舊樓墻壁,相映成一景,讓讀者放飛無限想象。千年娃娃井、三百年銀杏、百年國槐、仁慈醫院舊址及籌建中的賽珍珠紀念館等,在校園中錯落分布。令人注目的是唐代娃娃井,一定是賽珍珠一家當年飲水、洗衣的地方。大家指著墻上“賽珍珠的故事”畫板,說在這樣的校園讀書的孩子真幸福,將來肯定會出一批大作家的。井畔的墻上還刻有當地口碑留傳的金娃娃和傳教士的童話故事,讓大家忍俊不禁,也喚醒了筆者六七歲時在《江蘇兒童》上讀到的一段故事記憶。仔細琢磨,這實質是百年前的嚴重文化沖突的民間故事樣本。
當年賽兆祥一代人,從上海到徐州傳教需舟車勞頓20多天,而我們這次考察從南京順津浦鐵路北上,由京杭運河一線南歸,歷時3日,行路兩千里,結識多名學人,周游三城市,大家普遍感到收獲頗豐,表示要珍惜鎮江的賽珍珠資源,因校制宜、各顯所長開展好賽珍珠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