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5年12月舉辦“容我漫索曾宓回顧展”以來,曾宓先生的各種類型的個展便接連不斷:“從前有座山”、“山水有清音”、“又一年”、“林間”小品、“一抹夕陽”、“書為宗”,“意之相”等,甚至一年有幾個展出。由于展品的題材、形式、手法都在不停地變換,且新意迭出,所以每次展出都能令觀者眼前一亮,以致不得不驚嘆于曾老的勤奮與活力。
年屆80之際,他又潛心創作了一批七尺大畫:《高峰入云》、《煙波浩渺》、《溪山幽致》,《蒼巖郁秀》……這些雄奇壯麗、盡顯歲月靜好的新鮮力作。除在構成上比以往作品更為豐盈充實、境界更為闊大外,筆墨、形色、線塊和虛實之間的包容組合也更為緊密協調,意象渾融,力韻蒼茫,深得“氣質俱盛”(荊浩)之妙。而技巧的嫻熟和表現手法的不斷完善,又使得整個畫面呈現出一派縱橫自在,渾然天成的化機。從中不難想見,作者把筆揮毫時的那種心無拘靡、即興應變、收放自如的胸襟和氣度。
半個多世紀以來,曾宓先生筆耕不輟,碩果累累,并以其堅實的造型能力、深厚的中西學養、高超的筆墨功底、獨特的構成手法,形成了迥異于他人的藝術風貌,在中國畫壇獨樹一幟。
他的畫,是把以寫為法、以骨為質作為中國寫意畫創作的根本法則,以筆墨、構成的縱向深化作為中國畫語言和圖式創新的突破口,并把筆墨內涵,現代構成和西畫中的色彩光影表現融為一體,進而揚棄傳統,貫通中西,構建起以宿墨大寫意為基本特征的新穎大氣、詩意濃郁的文人畫。
在用筆上,他一反文人畫的溫文爾雅,而以強悍凌厲的筆勢,長鋒飽墨,縱情揮灑。由于以寫為法,染神先骨,所以筆力道勁,筒中寓繁,凝煉暢達中具有極強的穿透力。
善用宿墨是曾宓先生的另一特長。“畫事中,用墨難于用筆”(潘天壽)。為了強化渾樸厚重的視覺效果,他所用宿墨中的渣滓顆粒更粗,在畫面中更顯骨氣和力量。正因其宿墨運用高超獨到,墨含筆致,所以他的墨重而不滯,淡而不薄,混而彌清,黑中透亮,神采奕奕。實際上,他是把宿墨和漬墨,積墨、潑墨、破墨等墨法一起混合使用,同時施以大量的水,使得宿墨的層次更為豐富,變化更多,拓展并深化了宿墨的表現力。這是他在墨法上的發展和貢獻。
在畫面構成上,形態、聚散,組合和筆墨之間的關系,難在既要分明又要融洽,而“融洽仍見分明,則難之又難,大名家全是此處本事”(黃賓虹)。曾宓在物象形態的正側斜倚、變形夸張,構成組合上的高低錯落、穿插排比、疏密分布,筆墨水色上的枯濕濃淡、交融互滲,特別是在物象形態問的構成組合和筆墨水色與物象結構問的相互包容、在表現這些模糊與明確間的微妙變化上,都處理得非常完美。這些復雜多變而又相互包容的構成關系,形成了畫面各個元素間深刻的和諧,由此所呈現出的韻律、節奏、氣勢、轉折、張力、空白等由實返虛的交合互動,無不閃爍著畫家超乎尋常的表現才華。
曾宓在立足傳統同時,也有意識地借鑒吸收西方藝術和民間美術中那些能增強中國畫表現力的有益成分,充實豐富自己的畫面構成。如在構圖上簡化層次來加強視覺張力;用色彩加墨敷染營造環境氣氛:以烘托襯染手法完善背景和邊角的處理,并在筆墨里適當地表現一些光影效果,從西方現代雕塑中獲取啟示來強化體積感,把民間美術中的原色平涂摻入畫面,以拓展色彩表現的視覺力度,等等。這些手法的使用,使他的畫面構成更為新穎豐滿,拉開了與傳統國畫的距離,從而在視覺傳達上更富有現代氣息。
總的來說,曾宓先生的畫,筆墨精湛,境界高華,具有一種沉郁蒼莽又輕松雋永的奇異風采。他的凌厲酣暢意氣風發的大寫意畫風,在用筆,宿墨、用水,設色等方面的大膽實踐,深化并發展了中國畫的筆墨語言,強化了文人畫的視覺張力。飽墨長線,抽象變形,進一步加強了寫意畫的表現性,更新了中國畫的構成圖式。而植入西畫的色彩、光影手法,并同化于筆墨之中,則大大豐富了文人畫的表現手法。同時,又從橫向上拓寬了文人畫的題材表現范圍,把洋人、美女、市井、風情、時尚娛樂等都引入文人畫,且風標特立,雅俗共賞,成就并不亞于其山水花鳥。
此外,他在用筆運墨和造型間的共時性表現,生活對筆墨的更新與同步發展,筆墨和色彩光影間的兼容性表達,傳統筆墨與視知覺和構成的關系、程式問題等方面,都有著非常深入的研究。在理論方面,也有獨立完整的體系,著有《中國寫意畫構成藝術》及《繪畫美學散論》。書法以樸為秀,拙中藏奇,自成一家,是一個畫路寬廣,功力深厚、素養全面的復合型全能畫家。這些都是成就一個大畫家所不可或缺的支柱,在當下中國畫的創新與發展方向上具有積極的指向意義。
也許有人會說曾老先生的畫時代氣息不夠突出,這固然是用墨濃重,易顯舊氣的緣故,但另一方面也是人們習慣于直接從題材內容,社會變遷即生活的表象來感知時代性,而沒有從藝術本體做深層次的把握。他畫中所透露出的那種崇高之美,正大之氣,不正是我們這個時代中華民族昂揚向上的豪邁氣息的投射嗎?
如果簡單地從題材上看,曾宓先生的創作主項——山水畫,較少以生活的表象來反映時代特征——他也不屑于粘滯于表象,以似欺人,因為他所追求的是美的內在價值。他的創新,更多的是體現在對藝術本體的深化。比如畫面構成的張力與平衡、筆墨水色的表現深度與限度。藝術之絕對精神所能抵達的強度與力度,筆墨與造型和生活之間的相互作用,等等。正是在這些核心問題上的不懈探求,才使曾宓的畫具有不同尋常的深度。這種在純粹的語言層面,即藝術的內部構成要素中所呈現出的精神風貌,才可稱得上是有深度的時代印記,而這才是藝術本體的核心價值所在。
其實,曾宓先生在表達現實生活題材上并不缺乏這方面的能力,他的那些描繪當下生活圖景的形神兼備的精彩人物畫作如《農業學大寨》,《土耳其宮廷舞蹈》、《老漢與老外》、《惠安女》、《望子成龍》、《修瓦房》、《克隆我》、《拉薩打工》及《裸女系列》等便是最有力的明證。他之所以更多地選擇山水花鳥中的自然風物,一方面是因為這類題材在筆墨表達上更為自由,更能發揮水墨的寫意效果,更能抒發性靈,直指本心,另一方面,也是他有意識地在中國畫創新方向上做縱向深化探索的結果。這種探索與深化,在展現人類,自然、藝術中的永恒不變的絕對精神層面更為深刻更為純粹,也只有這樣的藝術才會擁有經久不衰、尋味無窮的魅力。
可以說,曾宓所取得的藝術成就,無論在思想境界的高度,還是藝術構成的語言深度,以及表現技巧的力度和藝術風格的強度,還有他的美學論著和書法品格,都代表了當代文人畫創作及理論的最高水平,把中國的大寫意文人畫推向了一個新的歷史高點,并為當代文人畫構建起了自信、純正,大氣、開放的風規典范,成為中國文人畫發展歷程中一個包前孕后、繼往開來的歷史性人物。
“稱畫家‘大家’者,得筆法、墨法、章法,與眾不同,入乎規矩之中,而超出規矩之外,方能得之。”這是黃賓虹對大畫家的評判標準。以此來衡量曾宓的畫,其筆墨精湛,構成奇崛,力度雄強,氣韻高華,都已具備了大家的氣象與風范。他的畫既有傳統,又有新意,筆墨語言已經到了出神入化機無滯礙的自如之境。當年陸儼少稱他的畫是“墨法神奇,尤見天趣”,“而法自我立,面目迥不猶人,時出新意,尤可貴也。”陸抑非則把曾宓的畫稱之為“高道隱士之手筆。”甚至認為他是繼徐渭、八大之后中國文人大寫意畫發展進程中的又一高峰。
“一種語言就是一種生活方式”,從曾宓渾厚、純凈的筆墨世界里,可以窺見一個心沉藝海,遠離塵囂、避譽如謗、淡定從容的不懈求索者,一個從闊大深邃中走向返璞歸真之道的藝術大師的美的歷程。
在這個美的探索歷程中,曾宓先生重新闡釋、演繹并賦予中國傳統水墨以新的意義一個簡約高雅、寧靜淳樸的美的境界,一個人與自然,藝術與人生在這里得以和諧共融可持續發展的無限廣闊的新天地。
(責編 劉培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