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世紀40年代,有一次毛澤東在延安窯洞前散步,給范文瀾提出一個問題:滿族是東北一個小民族,怎么就把中國都統治了,并且統治了二百多年?當時,一批政治家、思想家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給范文瀾當助手的田家英就有志寫一部清史。
時光如箭。2002年,中國國內生產總值首次突破10萬億人民幣。是年8月,中國政府決定啟動清史纂修工程。這項歷時10年、有一千八百多人參與的巨型文化工程將耗資6.28億元,計劃修出一部三千五百萬字的大清史。
三千五百萬字是什么概念?有學者統計,二十四史字數總和不到七千萬字。也就是說,這部新修清史的體量將是二十四史總和的一半。
“常言道,盛世修史。”戴逸——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名譽所長,這位半個多世紀以來一直為重修清史不遺余力的老人如是說。他在一篇題為《一代盛事 曠世巨典》的文章中說,歷代的文化工程多產生于盛世。唐代《五經正義》和修纂六史,完成于唐初貞觀盛世;宋代《太平御覽》《新唐書》《新五代史》《資治通鑒》等,成于北宋前期政治較安定的宋太祖至宋神宗年間;明代的《元史》和《永樂大典》,成于明太祖、明成祖國力最強大之日;清代的《四庫全書》和《明史》,都是在康熙、雍正、乾隆的盛世所編纂的。“我們這一代人幸值國家開始騰飛之時,將以什么樣的文化工程傳留給后世?”
中國向有易代修史的傳統。每當前一個朝代消亡,后一個朝代為了總結歷史經驗,都把修纂前一朝代的歷史作為政治上的一件大事。宋修唐史,元修宋史,明修元史,清修明史,被稱為“正史”的二十四史就是這樣形成的。
清亡百年,其間雖有趙爾巽主持完成的《清史稿》,卻不是一部可與二十四史相銜接的“正史”,“正史”的文化工程由此殘缺。戴逸奔走呼吁的,正是要在《清史稿》的基礎上,新修一部能夠列入“正史”的第二十五史。
就在這項巨型文化工程漸次展開的時候,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教授余英時讀到中國政府重修清史的報道。這位被錢鐘書譽為“海外獨步”的歷史學家,不僅質疑“盛世修史”這一提法的確當性,而且認為重修一部“正史”沒有必要。他說:“研究歷史根本不需要有一部定史在那里。如果已經有定本了,那我們還研究什么?況且,讀清史的研究生就是每天讀3萬字,也要好幾年才能讀完。”
同行懷疑的目光沒有動搖戴逸的雄心。2003年1月,這位馬克思主義史學家以77歲高齡受命出任清史編纂委員會主任。
歷史坐標
幾十年來清史纂修計劃數度擱淺,也許可以從一個角度詮釋戴逸晚年迸發出的激情。
上世紀50年代,董必武向中央建議寫一部正式的清史,得到毛澤東和周恩來首肯。1958年,周恩來委托吳晗負責這項工作。時任北京市副市長的吳晗是歷史學家,當時正在主編《中國歷史小叢書》,戴逸是這套叢書最年輕的編委。吳晗對戴逸很賞識,所以當周恩來委托他搭班子起草編纂清史的方案時,吳晗自然想到了戴逸。
吳晗的計劃很大,要建清史館,要多方延聘人才。當時北京正在修運河,吳晗對戴逸說:“以后我們討論編纂清史體裁時,可以乘船邊游覽運河邊討論。”戴逸向吳晗提出建議,在大學里招生,設立清史培訓班。吳晗笑答:“把學生交給你吧,你教他們讀《清史稿》《清實錄》。”
就在吳晗和戴逸暢想纂修清史的時候,中國遭遇了三年困難時期,清史培訓班的事情泡湯,清史纂修方案的起草工作也中止了。
1963年,毛澤東邀請范文瀾等歷史學家談話,再次提到編纂清史的問題。毛澤東說:“我退居二線后,管的事情少了,想讀一點清史的書。”當時毛澤東的秘書田家英一直對清史研究情有獨鐘,對清代的典籍、文人非常熟悉,有的甚至連戴逸都不知道。戴逸認為,田家英熟悉清史,可能與毛澤東喜歡讀清史有關。
到了1965年秋,周恩來指示中宣部籌劃清史編纂工作。為此,中宣部副部長周揚主持召開部長辦公會議,專門討論修清史的問題。會議決定成立編纂委員會,委員有郭影秋、關山復、劉大年、佟冬、劉導生、戴逸等七人。戴逸是其中最年輕的一位,當時還不到四十歲。會議委托中國人民大學成立清史研究所,這就是今天人大清史所的由來。
很快,人民大學的領導責成戴逸制訂成立清史研究所及編纂清史的方案。“國慶剛過,人民大學副校長孫泱同志在我家給我傳達了這個決定。孫泱同志和我一同在人民大學內選定了一個地方,準備籌建清史研究所。”戴逸回憶道。
吳晗是歷史學家,但沒有參加編纂委員會,因為那時形勢已經很緊張,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果然兩個月后,也就是1965年12月,姚文元發表文章批判吳晗的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形勢大變。戴逸曾和幾個人以“方求”為筆名寫了一篇評吳晗《海瑞罷官》的文章,被作為“真包庇,假批判”的典型,戴逸受到沖擊。清史編撰工作再度擱淺。
13年過去,人民大學于1978年復校,人大清史所正式成立,戴逸為所長。
1980年代初,有人致信鄧小平,建議由國家組織專家編修清史。鄧小平將這封信批轉給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中國社會科學院前身)。1981年,哲學社會科學部在長沙舉行會議,清史編纂作為重點項目列入國家社會科學“六五”規劃,并延至“七五”。戴逸感到,編撰清史即將變為現實。
誰知,當時中國正處于撥亂反正時期,史學研究尚未恢復元氣,國家也沒有足夠的財力投入清史編纂,社科規劃對清史編撰逐漸淡漠下來。長沙會議上籌劃編寫的清代人物傳和清代通史,前者完成了80% ,后者則根本沒有開展起來。
清史纂修一波三折,戴逸也從壯年進入古稀之年。
進入新世紀,戴逸在報上大聲呼吁:“纂修清史,此其時也!”2001年3月,戴逸和人大清史所同事、清史專家李文海以及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王曉秋磋商,分別以九屆全國人大代表和九屆全國政協委員的身份向“兩會”提交議案,吁請政府出面組織編纂大型清史。4月,戴逸又和季羨林、任繼愈等十三位著名學者聯名給中央寫信,吁請編纂清史。
2002年8月,江澤民、胡錦濤、朱镕基、李嵐清四位中央領導做了批示,國務院批準文化部報送的《〈清史〉纂修工作方案》,清史纂修工作正式啟動。10月,清史纂修領導小組成立,領導小組由文化部、財政部、國家發改委、人保部、教育部、國家文物局、中國社科院、第一歷史檔案館、人民大學、故宮博物院等十五個有關部門和單位組成。2004年4月,領導小組及其所屬管理機構更名,冠以“國家”稱謂。四位政治局常委批示,十五個部委組成領導小組。規格之高,實為罕見。
2006年7月,清史纂修工程開始發揮其資政功能,在清史纂修領導小組副組長、時任文化部副部長周和平建議下,清史辦開始編發《清史參考》,每周一期,每期一篇文章。《清史參考》的作者,大多為清史纂修工程的項目承擔者,也有一些是清史編纂委員會的骨干專家。所載文章多富有現實意義,具有參考價值,且篇幅短小、文字流暢,可讀性強。2011年3月,國家清史纂修領導小組辦公室將《清史參考》結集出版。這就是《清史鏡鑒:部級領導干部清史讀本》,煌煌三冊巨著,由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出版。
新綜合體
修史工程,體裁體例先行。
民國時期《清史稿》撰修之初,曾進行體裁體例大討論。當時參與討論的除了參與修史的清史館專職人員,還有館外一些聲望卓著的社會名流。多數人認為清史既然為古代王朝歷史的終結,就不妨依據紀傳體斷代史的舊史體例稍加變通。但梁啟超有不同意見,他“頗偏重創新史體裁”。后來由于館中各家多主張采舊體撰寫,最后還是確定了大體就近取法《明史》而在類目上做些調整增刪的編撰方針。
歷代“正史”的編纂體裁,均采用司馬遷所創立的紀傳體。生活于清朝乾嘉時期的章學誠,最先指出紀傳體的缺陷,認為紀傳體難以反映史事演進的大勢,即所謂“類例易求,而大勢難貫”。20世紀初,西方章節體史書傳入中國,章太炎和梁啟超開始探索用章節體撰寫中國通史。以后的20世紀一百年都用章節體,傳統寫法幾乎沒有了,只有羅爾綱修的《太平天國史》用了傳統體裁。
今天如何修清史,體裁問題仍然面臨兩難抉擇。現代章節體固然線索分明,主次有序,史學主體可以馳騁萬里,取舍自如,符合當代學術發展的大勢。但這種寫法主觀性較強,保存資料的容量有限。傳統紀傳體固然容量較大,便于儲存史料,然而“大勢難貫”。另外,還有張揚“帝統”“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復古之嫌。究竟采用何種體裁體例,成為擺在戴逸面前的第一個難題。
戴逸1926年生于江蘇省常熟市。清代有名的藏書家鐵琴銅劍樓瞿氏就是戴家的近鄰。在戴逸的老師和親友中,既有清朝的舉人秀才,也有南社詩人。戴逸是捧著中國傳統史書長大的,因此對傳統體裁懷有很深的敬意。同時,1949年以后,戴逸跟隨黨史專家胡華從事中國革命史研究。中國革命史是一門政治性、思想性、理論性很強的學科,戴逸下了很大工夫攻讀馬列主義經典著作,所費時間甚至超過專業領域的研究,從而堅定了唯物主義史觀的取向。
經過廣泛的征求意見和長時間的討論,戴逸最后敲定,對傳統史書的體裁體例進行改造,創造一種新綜合體。
按照戴逸的設計,清史工程包括主體工程和基礎工程兩大部分。主體工程用10年時間,以三千五百萬字篇幅,寫出一部囊括近三個世紀的清朝歷史;基礎工程同樣用10年的時間,整理編譯出大約二十億字、相當于三部《四庫全書》數量的檔案和文獻資料。
主體工程包括六個部分:通紀、編年、典志、傳記、史表、圖錄。
通紀相當于紀傳體正史的“本紀”,“本紀”是以皇帝年號來劃分內容,但通紀以歷史時期的劃分為標準展開敘述。通紀是全書總綱,集中寫清代歷史演進總相,敘述其發展的基本脈絡和各個階段的時代特點,克服舊史“大勢難貫”的缺陷,再現清朝歷史的演進趨勢。
圖錄是另一大創新。中國古代向有“左圖右史”傳統,但由于書寫載體及印刷技術所限,二十四史均未收圖入史。在清代,不僅存留了大批傳統意義上的圖,而且隨著照相技術的傳入和流布,也存留了大量照片。為此,專門設立圖錄,既提供有價值的史料,又增加了形象性和直觀性。
隨著清史工程的推進,在清史界開始有一種說法,即新修清史能否傳世,恐怕需要時間的檢驗才能做出評價,但清史工程創造的副產品即基礎工程部分的20億字文獻資料,無疑是今后史學工作者取之不盡的寶藏。
在編修清史的過程中,中國政府進行了一次海內外檔案文獻大普查。據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不完全統計,存世的清代檔案共有兩千多萬件,分藏于海內外。其中包括三千萬字的盛宣懷檔案、滿滿一個集裝箱的莫理循文件、《倫敦新聞畫報》上的清代照片、被傳教士帶走的義和團文書、封著火漆印的中國皇帝給西方皇帝的書信,以及滿文檔案、蒙文檔案、藏文檔案、維吾爾文檔案……都從世界各地搜集回來,從沉睡的倉庫中整理出來。
戴逸把主體工程和基礎工程的關系打了個比方,“我們要打造一艘航空母艦,不僅僅需要航空母艦,還要有許多驅逐艦、巡洋艦、潛水艇,要形成一個戰斗群,形成規模性的文化工程。”
項目招標制
“清史工程實行研究項目招標制。”2004年是清史工程的立項年。是年3月,戴逸在《瞭望》新聞周刊上公布了清史工程的運作機制:“在清史基本框架確定以后分解為若干項目,實施委托與招標并舉的辦法。諸多研究項目在確定了項目名稱、研究要求、篇幅結構、完成時間之后,在全國范圍公開招標,以公正、公平、唯賢是舉的原則,評選項目主持人,給以優厚的待遇和條件,俾能專心致志,投入修史工作。”
截至2010年1月,清史纂修工程共立項353個,每個項目經費大約四十萬元,四到五年寫出初稿,再用兩到三年的時間論證定稿。全國29個省、市、自治區及港澳臺地區的一千八百多名史學工作者參加到了這次浩大的清史纂修工程中。
如此巨量的作者共同寫一部史書的辦法好不好?社會各界對此提出了兩個參照系進行討論,意見不一。這兩個參照系,一個是中國古代的修史辦法;另一個是西方的修史辦法。
先說中國古代這個參照系。
鐘叔河2005年寫了篇文章《盛事修史》,收在《清燈集》中。他寫道:《云自在龕隨筆》的作者江陰繆荃蓀,在清朝當國史館總纂,在民國又當清史館總纂,是公認的修史專家。繆荃蓀在《隨筆》中說:“司馬遷至歐陽修,十七史皆出一人之筆,雖美惡不等,仍各有體裁”;后來《宋史》有三十人纂修,《元史》有十六人纂修,反而體例參差,掛漏甚多,“此人多手雜之故也”。可見繆氏并不認同“人多好辦事”。
鐘叔河在文中說,10年中將有幾千名清史學者參與清史纂修,以工程招標的模式由各界承包。幾千人和繆荃蓀指斥的“人多手雜”的三十人和十六人相比,多了百倍,不知“盛世”的司馬遷、歐陽修是誰?“盛世”的繆荃蓀又在哪里?他們會不會來招投標呢?
再說西方這個參照系。
在西方,從古希臘希羅多德、修昔底德開始,史學的傳統就是私人編纂。個人修史一直持續至今。被西方史學界視為示范性作品的“劍橋三史”——《劍橋古代史》《劍橋中世紀史》《劍橋近代史》,不過由二十幾位最具學術聲望的學者撰寫完成。
西方的寫法也和中國不一樣。他們的許多著作不像中國那樣有一個主編,統一觀點和體例。上面所舉的歷史著作是不同專家和成果的結集,類似松散的集體著作,撰寫風格也不強求統一,甚至觀點可以相左,重視學術自由。
戴逸和他的團隊在爭議中推進自己的工作。2009年5月,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啟動了對初稿的審改工作。審改工作采取主審專家負責制,分三審三個階段,從政治觀點、學術內容、整體結構、文字風格等方面對初稿進行審改,力求做到“觀點正確、篇幅合理、體例文風相對統一。”
近日戴逸反復強調,2012年,必須向中央拿出一部近一百卷、三千五百萬字的“送審稿”。戴逸說,如果到2012年還完不成的話,就要像干將莫邪煉劍一樣,跳進沸騰的熔爐。
但清史工程的進展似乎并不順利,很多研究者由于忙于各自的工作和社會活動而一再拖稿,85歲的戴逸對此萬分焦慮。
述而不作
清史工程最重要的參照對象是《清史稿》。戴逸認為,《清史稿》的最大問題是,記載失實,評論不公,站不住腳。因為當年袁世凱聘請參加修史的人,多數是清朝遺老,思想上忠于清朝,站在清朝的立場上修史,因此許多歷史事件和人物都歪曲了。比如,寫辛亥革命武昌起義,它稱為“革命黨作亂于武昌”;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它記為“臨時政府成立,命臨時大總統于南京,定號‘中華民國’”,不屑于提孫中山名字。《清史稿》中孫中山的名字僅在通緝他的時候出現過一次。清朝官僚因對抗革命被打死的,被稱為慷慨捐軀、從容就義,大加歌頌。
那么,新修清史如何處理敘史與評論的關系?工程開始之初,大家意見是有分歧的。
一種觀點贊成“述而不作”,客觀敘史,不作議論。強調修史的第一要義是保持原始史料的真實可靠以及完整性,提供一部“信史”,不應把重點放在如何評論歷史上。持這種觀點的學者認為,傳統史學就是描述性的,應該繼承這種修史方法,突出新修清史的備查考功能。他們將新修清史定位為“帶有工具性的專史”,其讀者對象應是圖書館的讀者、高等院校的學生以及專業工作者。他們把新修清史概括為“一個內容豐富、用我們的語言寫出來的表達清晰、簡明的史料書”,“一個重要的專題分類、各種部件匯在一起的資料庫”。
另一種觀點則認為,從《史記》到后來的諸正史,都有“太史公曰”或“論”“贊”“評”之類的文字,應該發揚古人妙筆之論,使新修清史增色。新修清史應是一部21世紀的、反映當代研究成果和現代認識水平的學術著作,旨在揭示社會變遷的歷史規律和國家興衰的歷史經驗,應該凸現它的資政、育民功能。持這種觀點的學者認為,新修清史不能僅僅停留在“考實性認識”的水平上,一定要有價值判斷。
戴逸最終選擇了“述而不作”的修史原則,以敘事為主,盡量少發議論。盡管如此,戴逸還是受到臺灣同行的挑戰。有臺灣學者針對戴逸的講話和提綱指出,大陸新修清史還是摻入了意識形態,修史不應有價值判斷,不要用褒貶的方法,如果有這些因素,就不能稱為“正史”。
這使戴逸陷入很深的困惑。他說,在中國傳統史書中,包括正史在內都有價值判斷和是非褒貶。二十四史中把起義農民稱為“匪寇”,這不是價值判斷嗎?為什么過去正史可以這樣寫,而我們僅僅把太平天國稱作“農民戰爭”就是摻入了意識形態呢?有的先生批評我在提綱中用了“革命黨人”字眼,感到“流于意識形態”,我感到惶惑不解。像陸皓東、徐錫麟、秋瑾、熊成基等,不稱“革命黨人”,又該稱什么呢?
“官修正史”
更多的爭論還是針對“官修正史”的提法。進入21世紀,還有沒有必要存在國家名義頒布的前朝“正史”?國家與社會應該怎樣支持歷史學,包括寫一部規模宏大的前朝史?
2002年4月20日《文匯報》上的一篇文章,率先發起了討論。這篇題為《“官修正史”可以休矣》的文章說,中國已經到了“入世”時機,政府內外都在討論政府角色的轉換、定位,政府的概念不僅與朝廷大相徑庭,也將有別于近九十年間的各種政府,讓“中央政府組織專門力量開修清史”是不是離題太遠?
針對這篇文章,《光明日報》8月13日刊發題為《也談清史纂修——與〈“官修正史”可以休矣〉一文作者商榷》的文章。文章說,二十四史中的前四史,即《史記》《漢書》《后漢書》《三國志》都是私修史書。文章還認為,北洋政府主持纂修的《清史稿》存在“政治性錯誤”,我們今天雖不必像民國政府一樣將《清史稿》“永遠封存禁止流行”,但指出其政治性錯誤,亦即“政治地位問題”,以免誤導當今讀者以及后世子孫,則是應該而且是必須的。
中國史學傳統是官修史書。中國古代的史書雖有官修、私修、奉詔私修幾種情況,但官修一直是主流。自唐初確立政府設館修史以來,政府一改此前史官私人修史的局面,每逢鼎革,繼起王朝對借鑒前朝制度,總結興亡經驗都十分重視,都要開設使館,延攬人才,征集前朝史料文獻,集中纂修前朝之史,歷代不廢,直至清朝之修《明史》,二十四史中三分之二均為政府設館官修。
官修史書一方面在資料占有、資金投入和人員配置上占有絕對優勢,另方面又在史料考訂、史料取舍、史實表述和史德彰顯上實施嚴格控制。這些控制,常被后代詬病。
盡管清史編纂委員會反復強調,新修清史雖是國家修史,但不能等同于過去的“官修正史”,新修清史是一部真實、科學的史書,但新修清史能否擺脫過去官修史書的流弊,走出官修史書的局限,仍是人們最為關注的問題。
無論如何,清史纂修工程的列車已經不可逆轉地朝著竣工期限駛去。被晚輩后學稱為“當代紀曉嵐”的戴逸,能否站在趙爾巽的肩膀上,享受現代工業文明與信息革命的優越性,在史料價值和學術水準上整體超越《清史稿》,正在成為海內外拭目以待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