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基層選舉報告(連載十八)

媒體的不同觀點

由于這一案件的特殊性，引發了各個階層、不同領域、不同部門的激烈爭論，意見之相左，觀念之迥異，在我國民主政治上實屬罕見。

8月21日，《人民日報》在王玉峰等3人當選并任職4個月之后，稱之為“買村官”和“賄選”，并且把選舉和煤礦掛起了鉤，欲解開這個謎團。8月27日，《人民日報》又刊登了河津市委、市政府關于已開始調查老窯頭村選舉問題的來信，特意加了《賄選案件正被調查》的題目，再次確定為賄選。

同一天，一位署名元兵的作者給紅網發去一篇名為《當競選成了“拍賣會”》的文章，該文評論：在這里，“民主選舉”異化成了一種純粹的金錢交易，蛻化成了一種嚴重的違法行為。當選舉成了“拍賣會”，最終受害的還是廣大群眾。在這場鬧劇中，老窯頭村的村民們看似通過自己“輕而易舉”的行為，獲得了比一年的人均收入還要高的“實惠”，但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他們失掉的將是用任何東西都難以換來的民主政治權利，同時也使集體利益受到了巨大的損失，對違法犯罪行為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9月2日 ，《人民日報》又發表了署名士心的題為《天價搶“村官”說明了什么》的文章。該文指出：花錢買官肯定不是一件令人稱道的好事，但是否就完完全全是件壞事呢？也不盡然。這其中所透露出的種種信息，令人喜憂參半。如果能在搞好選舉的同時，建立健全民主機制，讓村民自始至終成為村里的主人，讓損公肥私者無縫可鉆，不認真履行職責還將遭到罷免，那么，想當村官的人，在不違反選舉規定的情況下，自愿把合法收入拿出一點來服務村民，那倒未嘗不是好事。

這篇文章同8月21日《230萬元巨款買村官》一文相比，顯然有所不同。不同的是只要不違反選舉規定，承諾和發錢并沒有錯，還是一件好事呢！

9月8日，《海南特區法制報》以《村官能值幾個錢》為題，對此事進行了報道，這篇文章的矛頭直指王玉峰，為王玉峰耗巨資競選村官“找出了答案”。文章根據《人民日報》8月21日的報道基調，得出了“明目張膽在選舉大會上以金錢‘開道’，其目的昭然若揭，就是為博取村官‘烏紗’”的結論。文章稱：那么，是什么讓這些人處心積慮地、不惜代價地博取這頂村官官帽呢？據了解，老窯頭村有一個村辦煤礦，承包費8萬元/年，現在煤炭銷路好，新一屆村委會決定大幅度提高承包費。這樣，村里的集體經濟收入自然會大量增加。由此不難得出王玉峰敢耗巨資“競選”村委主任的答案：以村官之權為個人謀取私利。

9月9日，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邀請天價買村官的村官王玉峰作為嘉賓，做客演播大廳，與主持人李品華進行了長達半小時的對話，題目是《我花194萬元當村官》。面對主持人的咄咄逼問，王玉峰泰然處之，他對自己發錢一事“供認不諱”，但不承認是賄選。該欄目在最后的結束語中說：“花費天價爭當村官的事件被媒體廣泛報道之后，政府有關部門立即對這個事情展開調查，調查在上周已經結束，相關的材料已經移送到河津市紀檢委。最后的調查結果和處理意見會在最近的一兩天之內公布。”

觀眾評論說，央視新聞頻道的態度是中性的，對賄選一事既不肯定又不否定，這同《人民日報》定性為賄選的說法相比，顯然是另一種不同的聲音。

與新聞頻道基調不同的是，10月24日，央視《新聞調查》以“村官的價格”為題，對老窯頭村的換屆選舉，進行了較有深度的報道。該片在村民“誰發錢就選誰”的聲音陪襯下，解說員用“金錢的角逐”開始了該節目。主持人這樣說：“如果有人告訴你，在我們中國的一個地方有人愿意花200萬元當村委主任，你會相信嗎？這個事前不久發生在山西省河津市下化鄉老窯頭村。”

從該片這樣設計制作的本意來看，具有很強的批評性質。長達40分鐘的節目將王玉峰、史朋澤、史吉海及部分村民對這一事件的看法展現在億萬觀眾面前，并對該事件發生的背景做了部分分析報道。該節目解說人最后說：“雖然每個村民在這次選舉中得到將近2000元的收入，但靠這些錢他們并不能解脫貧困，老窯頭1000多口人需要的是能真心實意帶領他們致富的好干部，而這樣的當家人原本應該是通過他們手中的權利選舉出來的。”觀眾說《新聞調查》有深度，也有藝術性，像看電視劇一樣，看了還想看。但老窯頭村民有的說：“不全面。采訪我們的畫面為什么不播？為什么裁了那么多？”

9月30日，新華網發表了記者李亦南《194萬元巨款從何而來山西天價買村官的前前后后》的文章。文章稱，“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有機結合，形成“四個民主一套車”，否則就可能走上歧路。以老窯頭村的選舉為例，有這么多人出這么多錢，只為搶一個村官來當，絕不是正常現象。如果村民自治的制度不完善，選舉過后村民就被拋在了一邊，很可能現在的“投入”最后要從村民那里，通過損害全村利益來收回。“好制度可以把壞人變成好人，壞制度可以把好人變成壞人。”如果能在搞好村委主任選舉的同時，建立健全如村賬鄉管、大事民主決議等民主機制，才能讓村民自始至終成為村里的主人，讓損公肥私者無縫可鉆；不認真履行職責的村官遭到罷免，才能真正幫善良純樸的村民，靠民主自治真正迎來造福自己的美好明天。

10月28日，《人民論壇》雜志發表署名為神光之劍的《百萬巨資“押寶”為哪般？》文章，該文用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屠刀”、“發瘋”等字眼。該文認為，這個煤礦真是個又肥又嫩的羊羔。他們是為了賺回更多的錢，不惜百萬巨資下賭注，他們顯然是到了發瘋的地步，已經舉起了屠刀，把國家礦產資源當做宰割的羔羊。老窯頭村競選村官，完全能夠折射出當今許多干部利欲熏心的靈魂，也能警示人們權力在不完善的市場經濟中扮演著什么角色。

《光明日報》在沉默了一段時間后，于10月29日發表了題為《山西一農民斥資百萬元競選村干部，怎樣看待此事，有關部門正在斟酌》的文章，欲將這場爭論往更深層次引導。

不出所料，在老窯頭選舉是否為賄選的激烈爭論中，記者珂影的一篇文章《中國“天價”村官當選的幕后新聞》相繼于10月28日、30日、31日和11月2日分別在《大江晚報》《成都晚報》《人民法院報正義周刊》和《保定晚報》等報紙上與讀者見面。珂影的文章與其他媒體報道的最大不同，在于他對老窯頭選舉過程進行了簡單描述以后，用了很大的篇幅揭露了前幾屆村干部的腐敗行為和賄選在《人民日報》上曝光后老窯頭村民的擔憂。這篇長文有了點“意思”，把史朋澤推向了前臺，為王玉峰唱起了贊歌。

11月2日，《福建日報》登載了楚欣的文章《屏山時評——巨款買村官說明什么》。該文將王玉峰和史吉海“捆”在一起，狠狠地抽了幾鞭子。作者首先表達了自己面對老窯村選舉事件的沉重心情，覺得這是一個觸目驚心的事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認為一個村的黨支部書記，竟然主持操縱充滿銅臭的選舉，并發出感嘆：這哪里是一個共產黨的支部書記在主持民主選舉，這分明是一個令人作嘔的政治掮客在操縱村官拍賣會！

11月6日，《南方周末》發表王怡的《納米民主的賄選困境》。該文沒有再

嗦選舉的過程，而在理論上上了一個高度。文章說：“民主的多數原則原本就是要‘討好’大多數人，而民主之所以天然具有一種反腐敗的價值，就因為大多數人是不可能被收買的。但現在卻出現了大多數人都被收買的局面……所以，選舉的困境在于僅有選舉是不夠的，民主倘若缺乏憲政的配合，就無法擔保選舉出來的人擁有什么樣的權力。王某之所以敢花掉230萬元，就因為他有一個保險系數非常高的判斷，即選舉本身決不能限制他將來權力尋租的空間。”

文章最后說：“從鄉村兩級的制度現狀看，你不能不承認王某人的這個預期其實是非常準確的。所以，防止賄選的根本途徑就是必須訴諸以限制權力，保障自由為根本的憲政轉型，來徹底改變候選人的預期。要防止賄選的泛濫，就必須在鄉村兩級的自治上發展選舉。”

還有的媒體趁機將江蘇省射陽縣的紅頭文件公布于眾，來了個忙中添亂。該文件明文規定，村官的年家庭收入須達到10萬元，而且以此為基數，每年增幅要達到8％。這個文件將村官的范圍局限在富人圈內。文章最后稱：“射陽的做法非但不可能推動當地基層民主選舉，相反會遏制當地村民對民主選舉的積極性。因為，他們把選舉權和被選舉權看成了起獎懲作用的物質籌碼，而非不可侵犯的人身權利。而且，這明顯違法的規定，居然出自政府制定的政策，這倒是比王玉峰們的當選更令人憂慮。”

發表在新華網、人民網及其他各網站上的評論，鋪天蓋地，觀點各異，有的說是“創舉”，有的稱之為“奇跡”，有的說是村官的“拍賣”，有的稱之為演了場“鬧劇”。一場爭論在全國媒體上頓時吵得沸沸揚揚。

王玉峰及其支持者在看了這些文章之后不滿地說：“大報定基調，小報抄大報，抄了吵，吵了抄，真沒意思。說到底王玉峰就是個農民，你們還想把他弄到聯合國去？”

下化鄉的干部看了新聞媒體對他們指責的報道后，反感極了。他們說：“領導是耍嘴皮子的，記者是耍筆桿子的，惟咱鄉干部是個出氣筒子！基層工作哪像坐辦公室那么痛快，計劃干什么就干什么？特別是在問題成堆的農村，突發事件、意外事件誰能預料到？就是專門救火的消防隊和專門應急的110警察也不能面面俱到。這幾年，農民圍攻鄉干部的事成了家常便飯，站在人堆里遭唾罵的芥茉子洋罪別提多難受了！這些，‘筆桿子們’想過嗎？說得倒輕巧，‘錢箱抱到主席臺上之后應果斷中止選舉’，你果斷一下試試，窮透了的農民眼看著到手的幾千元飛了，不把你活吞了才怪哩！還有什么‘下午王玉峰發錢時鄉干部不去制止’也成了鄉干部的一個罪過，秀才們手拍胸脯想一想，你敢去制止嗎？看來還是毛主席說得對，你們應該到農村接受新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和鍛煉。下屆選舉時，讓記者們到下化鄉隨便包一個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只要你能選出一個村委會，鄉干部算是服你們了！本來就是上面的人腐敗了，農民夠不著他們，把心里的火往鄉干部身上發泄，我們當了個替罪羊還沒人同情，太不公平了！”

（下期請看《專家學者各執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