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如夢

一

當我睜開眼睛看到那個一襲龍袍滿身貴氣的男子時，我就知道我“被穿越”了。而我上一刻還在二十一世紀我那大床上，看著燈光下的江南孜孜不倦敲著鍵盤開發他的游戲而心生怨懟。他開發那款大唐武俠類型的游戲已近一年，而這一年，是他嚴重冷落我的一年。我不止一次想過能化身為他游戲里面的NPC，那樣他就能用光標撫摸我。

誰曾想我就靠著床，閉眼假寐兼對他怨念萬千時，一個閃神就被“瞬移”至古代。

還在愣著神，一個女子撲到我身上喊著：“三姐，三姐你終于醒了。”

那是個美麗的女子，大紅宮裝，髻插一枝怒放的牡丹，握著我的手自顧自哭得梨花帶雨。

我剛想跟她說您太重了，快壓死我了時，那龍袍男子一手把她拉了起來擁入懷中，撫著她的背說：“玉環，好了，你三姐沒事了。你莫哭了。”

他的聲音低沉威嚴，可他轉爾調笑說：“梨花一枝春帶雨。朕的貴妃就算流淚也是傾國傾城之花啊。”

宮裝女子粉頰飛紅，更加嬌美。俏嗔地說：“皇上就愛逗臣妾。”

我在一旁瞠目結舌。這是怎么一出活色生香的古裝調情圖啊。可是根據穿越小說的狗血橋段女豬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張帥男的臉，不都是她命定的男豬嗎？那此刻我是什么了？難道我的出現只是一枚狐媚小三？

男子一個眼神又朝我掃過來，當看到我一臉呆滯時，他眼里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薄光。他拍拍女子的背說：“好了玉環，美人垢面，都是朕的不是。你且去后殿梳洗一番，朕陪虢國夫人說說話，壓壓驚。”

宮裝女子聞言很是驚慌：“皇上，莫不是臣妾適才把臉哭花了？哎喲，請恕臣妾失陪。”

說完就捂著臉匆匆下去了。

我看著面前的男人。他對我不恐不慌的眼神好象感到困惑，半晌一聲冷笑說：“虢國夫人，你又想玩什么花樣呢？”

我還來不及說什么，他一下子逼近我，用手攫住我的下頜冷冷地說：“朕勸你不要再玩什么花樣了。如果你再敢動手，朕不介意讓你看下自己的心是什么顏色！怎的貴妃娘娘對你姐妹情深，你卻一再下毒手？！”

我怔然，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他的瞳眸深處，映著一張蒼白的麗顏。

下一刻，我被狠狠地摔到床上，額角撞上床頭，痛得我一聲悶哼。男子旋身拂袖而去。

二#1049089;

一小婢進來，用棉巾包了一塊冰幫我冰敷，那里正起了個大包。額角慢慢感覺不那么火熱了，我于是對那小婢說：“謝謝你，我感覺不怎么痛了。”

那婢子“撲嗵”就跪下了，磕著頭說：“夫人您折煞奴婢了，奴婢怎當得起夫人您一句謝謝。”

她神色慌張，我伸手扶起她說：“你不用如此，我自醒過來后，很多事情就有些模糊了，正需要你來幫我開解。”

經過一番旁敲側擊，我終于知道了個大概。

這是唐朝李隆基在位之時，那龍袍男子便是唐玄宗，那女子便是楊貴妃，而我是虢國夫人，楊貴妃的三姐。我之所以昏迷，據說是與楊貴妃游園時不慎跌入荷花池溺暈的。估計也不是溺暈，而是直接溺死了，所以我才能“住”了進來。

老天這枚玩笑真是開得不小啊，一個閃神就穿越了時空。

可是，誰會是我這場穿越的男豬呢？李隆基？看他剛才的言談對我可是甚為厭惡。如果我沒記錯，虢國夫人應就是那個唐詩中“平明騎馬入宮門，淡掃娥眉朝至尊”的驕縱女子吧。

唐玄宗說她陷害楊貴妃，莫不是她起了春心想當宮中柳？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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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吃完，有另一個宮婢進來通傳：貴妃娘娘請夫人到華清宮一敘。

華清宮不是在驪山的嗎？怎么在長安京城呢？宮梅扶著我走在柳蔭道上說：“夫人，您真的不記得了？驪山上的華清行宮，是皇上為了怕貴妃娘娘認生念舊，所以仿造這長安城的華清宮另起的啊。”

我說：“皇上對貴妃娘娘果然用情極深。”

宮梅一吐舌頭說：“是啊，不然也不會將貴妃娘娘從壽王那里……”

說到這她猛地捂住嘴，神情有些驚恐。

我不覺就笑了說：“你也知道說錯話了。”

她一下就跪下，哭著聲說：“夫人我知道錯了求您責罰。”

我伸手向她招了招說：“左右也沒旁人聽見，也沒惹到什么禍事。下次在外記住切莫亂言。”

“沒惹到什么禍事？嗯？”驀的一個男聲在旁響起，只見柳蔭小道轉出兩人，為首男子月白錦袍碧玉束帶，后面跟著一太監。一霎間還以為是李隆基，可是定眼細看就知道不是，此人更加青春華美。

宮梅又再跪倒，顫顫地說著：“壽王饒命啊。奴婢胡言亂語，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壽王？我止不住地看他，這個連妻子也讓給老子的王爺，原也不難看。

壽王看著我淡淡地說：“虢國夫人來皇宮省親，住得時日多了，是不是不知該如何管教下人了？本王替你好生管教一番？”

我上前一把將宮梅拉起，轉頭向他作了一揖，說：“壽王言重了，宮梅不過無心一句話。相信她下次再也不會了。就請壽王饒她這一次吧。”

壽王的眼光閃著莫名的情緒，說：“夫人果真變了。以前的你哪會顧人死活。莫不是夫人喝過荷塘的水真的開始轉性了。”

我面不改色，淡笑著回道：“是不是圣水就請壽王自已去品嘗鑒定了。臣妾還有事，告退了。”說完一拉宮梅離開。

后面一身白衣的男子一臉若有所思。

到了華清宮門，有兩個美婢迎面而來，行禮說道：“夫人來了，貴妃娘娘在里面等著呢。”

進到里面就聽到一陣泠泠樂聲，只見楊貴妃一襲華貴坐在軟塌之上，懷抱著一柄琵琶正在挑指徽彈。看到我進去她起身站起迎了上來，長睫一閃，說：姐姐可來了。姐姐今個兒這身打扮可著實清麗。

對比于她一身的艷裝，我一身素白真的是相當失色。出來時宮梅說這是虢國夫人最素淡的打扮了。

我暗自追想電視里看過的宮廷戲中的對白，朝著楊貴妃淺笑，說：“貴妃娘娘是自家親姐妹，又沒別人在旁，自是家常見面，也就干脆簡單素淡些過來了。”

楊貴妃鳳眼里掠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跟著很親近地拉了我坐下，說：“姐姐這一覺清醒過來，倒像換了個人兒似的。讓人更加喜愛了呢。”

我心一咯噔，詐裝隨意地笑著問：“娘娘，那以前臣妾是怎樣的人呢？”

楊貴妃拈起一顆鮮紅欲滴的荔枝，十指纖纖透明如玉地剝著，漫不經心地說：“姐姐一向是很有主見的人，姐姐自負有傾城貌，所以不屑跟風造勢。即使本朝現在以胖為美，可姐姐即使纖瘦卻從不以此為丑。天朝因我之故盛行‘姣梨妝’，可姐姐從不屑為之。姐姐啊，你就是這么可愛，卻又，可恨。”

最后兩個字，她以三分嬌俏，三分婉轉說來，如果我不是一直認真聽著她講、看著她說，我不會留意到尚有一抹狠色掠上她青色的眉黛。

我驀的就是一陣寒意，于是開口說道：“娘娘，臣妾畢竟是宮眷，久居內宮恐也不妥。再者離府有些時日也思念我那未成器的孩兒。故臣妾請旨出宮回府。望娘娘恩允。”

這話我自認說得穩妥，據野史所載所謂的虢國夫人早嫁與裴家為婦，夫君早逝遺下一子。

這話好似大出乎楊貴妃所料，她美目眨也不眨地打量著我，眼中波光盈盈，旋即一笑說：“姐姐這話說得有理，妹妹思親情切，強留姐姐在宮中相伴。未曾想姐姐也有徽兒要牽掛，這倒是妹妹的不是，明日妹妹在華清宮為姐姐設宴餞行。”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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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到華清宮已覺有些輕車熟路。唐玄宗居然也在場，一眾鶯鶯燕燕圍著，好不風流。

宮梅在我身后為我介紹，那邊著粉紅衫的是趙麗妃，頭上簪著五色花冠的是皇甫德儀，最左邊的那位是劉才人。

楊貴妃正在舞著的，是一支最著名的舞，霓裳羽衣舞。穿越千古親睹這支流傳萬世的舞蹈讓人感覺更加的悵然若失。我兩手轉動著手里的酒樽，內心是滿滿的空虛，我抬手把樽里的酒倒進嘴里，跟著便強烈嗆咳出聲。

宮梅趕緊幫我順背，等到我喘回氣抬起頭時，立馬就迎接到一大串炯炯的目光。楊貴妃已經跳完了，滿場靜寂。

我剛想道歉，對面的皇甫德儀又笑了說：“貴妃娘娘好一曲霓裳羽衣舞，真是看得人如癡如醉。”她又朝向我：“聽說夫人未為婦前，也是能歌擅舞。不知我等是否有幸一飽眼福呢。”

我頭有點暈，下意識厭惡這個無事生非的女人。可是端坐上頭的李隆基已開龍口：”哦？原來夫人也有興梨園。朕也想知道夫人是否與貴妃一樣都有美妙舞姿。不如今日就為朕舞上一曲如何？“

已經無法可推，我一步一步走到殿中，凝目望去，在座的美人眸中都閃著盈盈的光，帶著興味趣味與惡意。楊貴妃雖然笑著，神情卻有些模糊，而李隆基高高在上中帶著莫測高深。我有些暈眩的腦海中突然想起一支舞，我在現代唯一學過的一支舞。這支舞，陰差陽錯，剛好源頭自這個古老的朝代。

我躬身對那真龍天子拜了拜，趁著幾分薄醉我綻開一抹淺笑說：“臣妾謹尊圣命。”

今夜一切亂套，我就趁亂到底吧。

天邊明月如盤，皓色千里。弦樂一起我開始起舞。唐玄宗輕哦一聲：”秦王破陣舞？“語氣中有無限的驚詫。

天門一長嘯，萬里清風來。是的，我跳的正是唐朝至貞觀年間已然失傳的一支舞！卻是混合了現代元素的秦王破陣舞！

一霎那燈火通明，我一身廣袖長衫，于殿中踏著鼓點，翩翩起舞。

這是當初我為了讓江南的游戲里面那個舞娘的NPC可以有更飽滿的動作而去學跳給他看的一支舞。誰曾想如今我在真正的唐朝，跳起這支來源于這個古朝卻混合了現代元素的舞。人生無常，莫過于此。可是江南，你在何處？

何處來的鼓聲如此激蕩、動人心魄？仿似有魔力般，聲聲催著我踮腳旋轉展袖舞動，我就像那穿上紅舞鞋的歌女，停不下我舞動的腳步。及至一曲止住鼓聲停歇，我面前站著的是那一身黃袍的男子。他手里，持著一柄羯鼓。

在依稀間，他與那張無比熟悉的臉重疊在了一起。我怔怔地伸出手，輕輕地說：”你終于來了嗎？你來接我回家了嗎？“

神志暈迷的前一刻，我被接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我喃喃地說，我要回家，你帶我回家。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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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時看著四周雕花古床、帷幕深深時，我再一次嘆氣。還沒回去啊！旁邊宮梅驚喜地喊著：“夫人，你終于醒了。”

我問她：“這不是原來的房間，我們已經出宮了嗎？”

宮梅答：“是的夫人，我們已經回到自已府里了。是皇上連夜派人送您回來的。”

皇上？我有些訝異。他對我有這么好心？

原來，我當晚暈倒之后聲聲喊著要回家，李隆基估計被我煩到了，于是連夜派人用御輦將我送了出來。

御輦？聽宮梅說到這里我寒毛直豎。這個以“御”字開頭的物件，是常人可以使用的嗎？以我對宮廷戲的了解，女人一旦與之沾邊，接踵而來的就是災禍了吧。

老天，李隆基想干嘛？

我撫著眉峰很有些頭痛，突然另一侍婢進來報：“夫人，宮里來了兩位公公說要見夫人。”

等到我一見到那兩個太監，我差點叫出聲。前面那瘦高的，分明就是李隆基！

我揮手讓其他人退下，俯身跪倒。

李隆基招手讓我起來。

我起身偷眼看他，他眼眸低垂坐在桌前似乎滿腹心事。一只手放在桌上，手指扣敲著桌面。半晌，輕嘆一口氣，支著額抬眼看我，沉沉地說：“朕告訴過自已，不該來。但，還是來了。”

我不敢說話，明哲保身地低著頭。

他站起來，向我走近一步，看著我又說：“朕跟自已說，有些背經離道的事情，做過一次就夠了；朕告訴過自已，那女人心腸彎曲別有用心，不要為她所惑。可是，朕還是來了。”

我后退了一步。

他向我又走近一步，說：“你穿著白衣的身影，卻像一株素色牡丹開在戰鼓雷騰的沙場，開進朕的心里。而你醉倒之下，朕抱著你，你流著淚說著醉話，說你要回家。朕從沒那么近距離地看過一個女人的眼淚，原來，那淚珠是那么的燙那么晶瑩，又是那么漂亮。”

我又后退了一步。

他卻又向前一步：“從前你百般設計想陷害貴妃，朕一直不解，為什么姐妹一場你卻總要傷害她。現在朕想著，是不是因為你打一開始，就是為了引寡人注意，好順利入宮伴駕？是亦不是？”

我又后退一步，可是背后一片陰涼，我已經貼到了墻上退無可退。而他，卻已經近在我眼前，相距不過咫尺。

他一手攫住我的肩膀，一手托起我的下巴，大拇指輕撫著我的唇。眸意沉沉地說了一句：“這是朕第一次看到臉上不施脂粉唇上沒有胭紅的女人。真美。”

朕，決定了。朕，可以如你所愿。

下一刻，他低頭就吻了下來。

我急忙用手一擋，剛好擋在他壓下來的唇上，熱烘烘的氣息讓我的手心一片滾燙。我叫出聲：”皇上，我并不想入宮！“

他頓住，眼眸微瞇，天子的威嚴頓現：“你說什么？”

我看著他，一邊整理好思緒，一邊小心地說：“臣妾說，臣妾不想入宮。”

為什么？

我說：“自古感情一事，講究平等。但假若是入宮，則臣妾會象宮里的妃嬪一樣，等不及時日久長便按捺不住，壓抑了縷縷心思，描眉畫目一心要做您唯一的女人。而且，就如之前所說，君歸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臣妾已是經歷風霜、憔悴不堪的人了。”

哦？李隆基眉一挑，眼里有抹銳利：“朕是否可以認為，你是在對朕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我心里暗罵，神情卻分外認真，凝視著他說：“臣妾不敢。在皇上面前，臣妾一直都沒玩過什么把戲。皇上是明君，俯仰之間天下須臾全現，現今天下太平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一聲長笑，說：“明君，你倒說說看，什么樣的就是明君？什么樣的又是天下太平？”

我一字字說：“以一人濟四海，堯舜之心。以四海養一人，桀紂之心。至于太平，黎民不饑不餓，就是太平了。”

他笑聲頓止，眼里再一次盈滿困惑。他說：“虢國夫人，自你跌入荷塘清醒之后，你真的是給了朕一連串的驚奇啊。朕開始在想，朕以前是不是根本就沒有看清過你。或者，朕，是不是錯過了些什么。”

他雙眸剪剪如絲般溫媚，綿密中卻隱含著霍然開朗的探索與勢在必得的決心。

我的小心臟忍不住擂上了小鼓。

六#1049093;

李隆基走了后，我半天沒有回過神。這事亂得讓人頭痛，我撫著額角無意識地晃出房。剛走到一角亭邊，就看到一個穿白袍的小身影往花園角門匆匆而去。那是誰？

我偷跟在后面。原來卻是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孩。只見他到了角門處，悄悄地拉開門，喊著：“壽王叔叔，你來了？”小語氣中透著蓋不住的驚喜，人撲了出去。

我躲在一株月季后面，也探頭去看。只見壽王笑盈盈地彎腰摟住那個小孩，原來這小孩纏著壽王要學騎馬。壽王對他笑得一臉溫柔，說：”教你學騎馬也行，但你也得跟你娘報告一聲啊。不然到時虢國夫人說我拐了她兒子怎么辦。“說時，他站起身，眼波溫媚就掃過我這邊來。

我于是差點咬到舌頭：這小屁孩，原來就是“我”兒子啊？事情后續的發展有點詭異。我讓壽王拉著一起出來了。面對著大片的草地，那小屁孩興奮得小臉都紅了。壽王倒很認真，很細心地教著他如何上蹬，如何握韁、馬上姿勢要如何調整。

我突然想起，過了繁華的開元盛世，接下來就是大唐動亂的開始了。安史之亂硬生生把唐玄宗與楊貴妃的霓裳羽衣曲切換成長恨歌。這小孩對我不甚熱絡，估計平時很少親近娘親，這場戰亂他是否逃得過呢？如果他能從壽王處學到騎射有一技傍身，以后可能也多條活命的機會。

看小屁孩學得正歡，我于是拍馬向另一邊而去，看著地平線隱隱連接著天，似乎那里就是歸途。待聽到身后馬蹄嘀嗒時，壽王已從身后趕來：“夫人一人飛馬，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說：“沒有。孤身一人有時更能賞到真正的風景。”

他許久沒有接話，而后突然問了一句：“皇上最近還有微服去夫人府中嗎？”

他這話說得我差點從馬上栽下來，我結巴著問：“你怎么知道的？”

壽王笑意加深：“這大唐我不知道的事情恐怕還真不多。恭喜夫人，你終于入了他的龍眼，可望一日升天變鳳凰了。”

我白了他一眼故意說：“是啊，說不定哪一天你就該改口稱呼我做母妃，給我請安跪拜了。”

他偏頭對我笑：“自古內宮多紛爭，玄宗年間，也就只成就了一個楊貴妃讓六宮粉黛無顏色。連聰敏的梅妃都難逃一死。我想夫人是聰明人，絕不會也想做行宮中的白頭宮女吧？”

我突然覺得他的神情與話語都有些未卜先知的況味，于是故意說：“你又如何知道玄宗年間只成就一個楊貴妃，你能知過去未來啊？”

他以眼望天悠悠地說：“傾國傾城的紅顏禍水，一個就夠顛倒國本了。若再來一個，大唐怕經不起兩次安史之亂。”

他說得漫不經心，我卻突然心跳加快。他怎么會知道安史之亂呢？這是尚未發生的歷史啊。

我抬眼看他，他依舊笑得一臉的風清云淡。我于是糾結，剛想開口，忽聽一陣馬蹄聲響，就見宮梅飛馬而來，至我跟前落地跪下急促地說：“夫人，皇上有旨，著您馬上進宮。”

我轉頭望壽王，那男子對我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

我跟宮梅并肩而騎，問她：“圣旨上有說找我所為何事嗎？”

宮梅搖頭：“沒有。只說即刻進宮。她看了一眼我的穿著，為難地問：”夫人，你這一身裝扮，要不要先回府換完裝再進宮？”

我環顧自身，今天穿了一襲與壽王衣色很相近的青衣，頭上無珠花無金翠，只以一根同色的青色綢帶綰住烏絲。我抬手用袖胡亂抹了下臉，說：“不用換了，我又不是他的嬪妃，不用盛裝迎他。”

到了宮門口，一個太監牽過馬韁繩說，皇上有旨，允我車攆入宮。于是我就把馬騎進了皇宮。還沒走多遠，突然就聽到一聲嬌喊：“何人如此大膽，竟敢騎馬進宮！”

我悲了個催的，到底讓騎不讓騎嘛？抬頭看時，眼前出現一群人。數位宮裝女子首當其沖，攔在我馬前。最前面的正是皇甫德儀，我不禁一陣厭惡。

她看清是我，更是冷嘲地笑說：“原來是虢國夫人呀。夫人前段時間不是自請出宮了嗎？怎么這時又進宮了，而且還騎馬進宮，難道夫人自落水后將該有的禮數全不記得了么？”

我剛想說話，驀聽一道冷淡的男聲插進來：“是朕讓她騎馬入宮的。你有異議？”

正是李隆基。我翻身落馬拜倒。

李隆基說：“起身吧。”

我站起身，這才看到在場的人真不少，除了那些嬪妃，還有數位神情訝異的男子。

我摸不透這是什么樣的場合，小心翼翼地問：“不知皇上急宣臣妾入宮有何旨諭？”

唐玄宗望著我的眼里有幾分失神，伸手從我發上拈下一根青草，細語：“原來，這鉛華銷盡見天真，清水出芙蓉的含義是如此的貼切穩妥。”而后，他又說：“數位愛妃陪著朕與一眾臣在紫宸殿賞景吟詩，貴妃向朕說起夫人也是滿腹錦秀，讓朕大為欣喜。故請夫人前來。”

我看向楊貴妃，她笑：“臣妾與姐姐尚在閨閣之時，姐姐就已是詩書滿腹，在吟詩作賦上，臣妾是萬萬不及姐姐的。姐姐，你就不要再遮掩謙遜啦。”

我突然覺得，面前這個美麗 的女子透著咄咄逼人的殺機。吟詩？難道她想提前欣賞一下流傳后世的“長恨歌”？ 我垂眸不語，卻暗自咬牙，越發痛恨這詭計多端的古朝宮廷。

唐玄宗信手指著幾步之遙的一樹繁花，說：“夫人，不若就以那株白海棠為題，替朕賦詩一首吧。”

我凝眸而去，只見前面白玉海棠枝橫當空，花開錦秀。略一思索，便慢慢吟出：“斜陽寒草帶重門，苔翠盈鋪雨后盆。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 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莫謂縞仙能羽化，多情伴我詠晨昏。”

對不起了曹帥哥，請原諒我借你家探春的詩用一用了！

一個叫張祜的大臣兩眼冒星星地一頓夸不說，還自告奮勇要為我賦詩一首。唰唰幾下子，他就寫滿了一張宣紙：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宮門。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我于是就給口水嗆到了，原來這詩竟是這個人寫的。

唐玄宗龍顏大悅，馬上賞了張祜大學士之職。跟著轉向我緩慢地問：“虢國夫人，你，想要什么封賜呢？”

我上前跪倒聲音朗朗：“臣妾想要洗個澡。”

“……”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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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這就是海棠湯。”楊貴妃舉袖撥開一幕珠簾，在珠玉碰撞中我看到了那一汪海棠似的池子，氳氤地冒著熱氣。

楊貴妃笑意盈盈：“姐姐，皇上賜你溫泉洗浴，你安心在此沐浴，等下我會讓宮婢送上衣服。”

她突然伸手撫著我的臉頰說：“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姐姐作的詩真好，好得讓妹妹意想不到。妹妹對姐姐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她的肌膚細膩，指尖卻極涼，帶著一股清冷的香氣。我暗暗打了個寒顫，不動聲息地后退一步，說：“多謝娘娘。”

婉拒了楊貴妃留下兩名宮婢侍候的美意后，她與一眾宮婢離開了，獨留我一個人褪去衣衫泡進水里洗涮涮。

我伸手掬著池水一邊想著：為什么叫海棠湯呢？難道取自“鴛鴦被里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這么一想，我突然感覺一身不自在，心中邪惡的念頭千轉百轉：這池溫泉里面，唐玄宗與楊貴妃究竟洗了多少鴛鴦浴啊？

我猛然感覺口干舌燥，而且四周的空氣似在慢慢變薄，那種花香中更透著一股藥香，越來越濃郁。眼前景象有些恍惚，我身一軟就滑進了池底。溫水立馬灌入我的口鼻。

意識開始迷糊黑暗向我襲來，我居然靈臺冒出一絲清明：“我這是要回到現代了嗎？還是要死了？死在這汪銷魂湯里面，我算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吧？”

池水忽然反蕩，迷糊中我被撈出水面，跟著有人按壓我的腹部，喊著：“老婆，老婆你醒醒啊，我來帶你回家了，你醒醒啊。”我哇地一聲吐出好幾口水，睜開眼睛時看到壽王的大臉再一次近在眼前，可是他眼神帶著憐惜與寵愛，還含著惱怒與憂心。我閉上眼睛自語：“我居然在壽王臉上看到江南的眼睛，難道真的快死了嗎？”

“啪啪”兩聲，我的臉左右開弓給人扇了兩下。我吃痛，咬牙睜開眼怒喝：“你干嘛打我？”

壽王笑了：“你沒事了？”爾后嘆息：“我的笨老婆啊，你以為皇帝賜浴真有那么好泡嗎？也只有你才會心安理得地在這里享用李隆基御賜給楊貴妃專用的海棠湯吧。就算楊貴妃不殺你，你這么笨的女人再留在古代一天，十條命也不夠你死。”

那厭惡的語氣那特有的稱呼，我一下眼睛瞠得更大，看著面前這個男人：“你，你你……”

他說：“怎么，就認不出你老公了？唉喲喂，我怎么會有這么笨的老婆啊，連自己的老公都認不出來了。虧我還上窮碧下落黃泉地從現代追你到唐朝。怎樣，玩夠了吧？想回家了沒？”

這是怎樣一種排山倒海翻天覆地的驚喜啊！我的眼淚一下狂涌出來。這是我最親愛的人啊，我怎么就一直沒認出來呢。我一把就揪住他的衣領哭著喊：“江南江南，你終于來找我了，你真的來接我回家了。你真的來了。你怎么才來啊。”

他用指撫去我一連串淚珠，笑里也有著淚說：“我以前不是跟你說過嗎，無論紛爭，孤寂，上天，入地，死亡，我都陪著你。你真當這一句是我開發出來的游戲里面的臺詞啊？”

可是，我們真的能回去嗎？雖然感動，我卻仍然很擔心。

放心，你老公既然能來，就有把握回去。某男很臭屁地說。然后從懷里掏出一枚形狀很不規則的白水晶，獻寶似地笑得一臉得意。

我啞然，這不是那年我們在西藏時一個喇嘛送給我們的嗎？它也跟著穿過來了？它能有什么用？

江南故弄玄虛地說：“我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這是一枚很不一般的水晶？本來水晶就有聚焦折射、傳遞訊息、能量轉換、能量擴大等等功能。這枚水晶與眾不同的是，它年代久遠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時代出現的，所以它在進行能量轉換時更能擴大到意想不到的程度。我就是靠著它才能穿越來到唐朝找你的，不過它只有兩次使用的生命，用完之后它又得經歷好幾百或者好幾千年才能聚集一次超強大能量了。”

我瞠目結舌：“這么厲害？你怎么發現的？那你為什么不一開始穿過來就拉我回去？”

江南伸手撫著我的臉，情深款款：“第一，我要慢慢才能確認這具身體里面確實是我那笨蛋老婆的靈魂，不然拉錯一個古代強悍的女人回去我怎么消受得起？”

看我用白眼砸他，他咳了一聲趕緊又說：“第二，這水晶雖然能凝聚使用者的意念進行能量轉換與擴大，但如果不是使用者心甘情愿，還是會失敗的。它只有兩次使用機會，在不知道你是否想回現代前，我不能冒這個險。”

那……

我還想再問，他嘆著：“唉喲喂，我的笨老婆啊，你確定你真的要衣衫不整地在這個殺機四伏的古唐朝跟我討論這個問題，而不是回到現代我們溫暖的小家甜蜜的大床上再好好溝通嗎？還是你本意是想著進宮陪那個唐老頭共譜一曲比長恨歌更宏偉凄麗的唐朝詩篇？”

我一掌就狠狠地打在他的手臂上！

他笑了，幫我攏好他披在我身上的袍子。我貼著他的胸口找好舒適的位置，說：“老公，如果這次我們能成功回去，我們要再去一次西藏。”

他低頭親吻我，說：“老婆，相信你老公。”

他一手擁著我，一手握著那枚白水晶，嘴里念叼了一串似是藏文的我聽不清楚的話語，跟著一道燦爛絢麗的白光爆射而出，天地以一種意象不到的方式極端逆轉，似是一個漩渦把我們卷了進去。

我的席夢思，我的慢回彈大枕，我的蠶絲被，我的大棉拖。我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