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憐憫

電影叫《溫柔的憐憫》，雖然例行要放的幻燈片已經打了出來，仍有好多人拿著話梅飲料之類的東西出出進進。當我聽到那個女孩的聲音時，并沒有感到特別，她說：“您的票是31號嗎？”這家電影院的座位29號和30號之間隔著過道，如果一對戀人被過道隔成牛郎織女，那就真是不走運了。一個蒼老的女聲很慢很優雅地響起，“真是對不起呀同志，我們……年紀大了，來一次不太容易……我們想坐在一起，能不能和您換一下，那邊29號？”我才注意到前排坐著的是一對老夫婦，在微光的映照下，他們的頭發已如雪一般銀白。當老先生側過身時，我看見他老式西服的胸袋中竟還赫然插著一枝鮮花。

女孩笑著說了聲“好的”，坐到了通道的那側。

一個捧了很多零食的英俊青年走了過來。我注意到坐在29號的女孩伸手拉住了他，輕輕說了句話。青年向老夫婦這邊望了一眼，就把食品堆在她膝上，相當自然地吻了她一下，然后從容地走了過去——明顯的一對美麗可愛的情侶。

老夫婦沒有覺察，他們親密地靠在一起，凝視著銀幕。

銀幕上開始出現美國西部的田野。在高遠的藍天和一望無際的荒野之間，男女主人公正在耕種著一小塊園地。

男主人問：“想結婚嗎？”

女主人答：“想啊。”

又問：“嫁給我行嗎？”

答：“行啊。”

感動于這樣平淡無華之后的人情之純、之真。前排的老先生也不時和老婦人做著簡短的交談：

“他們在種菜。”老先生說。

“是嗎，什么菜？”

“還不知道。”

“那兒有一棵樹。”

“什么樹？”

“和咱家過去院子里的那一棵差不多。”

電影院里很靜。老夫婦大概是因為耳背，聲音很大，不過并不惹人討厭。這絮絮的對話帶給人一種不能不沉默的溫柔心情。

老婦人說：“多美啊，一小塊菜地，還有個稻草人……我要是看得見就好了。”老先生很急切地說：“你看不見，但我能看見。”

一瞬間，我恍然大悟：原來，老婦人是個盲人！難怪老先生要這樣一刻不停地解說。

銀幕上的麥克說：“我從來就不相信有幸福這種東西。”

燈亮了，燈亮的時候我已是淚眼矇眬。

老先生站了起來，手有些微顫地給妻子圍了圍巾；圍好了，又左右端詳一番，認真體貼如給新娘整理婚紗的新郎。

老婦人把手放進丈夫的手中，安然地隨著他向外走。多年以前，她也是這樣安然地踏在紅地毯上的吧。

那對美麗的情侶緊隨其后，女孩的手握在男青年手中。是出于默契吧，兩人忽然相視一笑。

還有誰能說這世上沒有幸福呢？

摘自《中外文摘》2004年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