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么,齋月總令我回憶起童年,想起那些沒有廣播、電視、戲劇的幸福夜晚。我生長在鄉間,不知道鄉下齋月里除了馬戲還能有什么其他的娛樂。童年的齋月總在冬季。記得有幾個晚上,我倚窗遠望打更人從街那頭走來。更夫走街串巷,有節奏地敲著鼓,用奇特的鼓點喚醒我們吃封齋飯。他是齋月留在我腦海里最美好的形象。
歲月無情,一晃許多年過去了。那時,我們還是孩子,最怕聽到打更人的鼓聲,使勁把頭縮進被子里,不情愿早早起床。他漸漸走遠了,喊聲和鼓聲也隨之消失,我們開始吃封齋飯。兒時齋月打更人的形象至今記憶猶新。他是位身材高大的老人,夜間穿行在街巷,像是魔鬼的身影,又像哈姆雷特的父王的靈魂。他身著寬大的衣袍,頭上纏著棕色的包頭巾,厚厚的纏頭下面,露出一張帶有濃密蓬松白胡須的臉,那樣子又有些像諾維爾神父。
吃過齋飯,我們在衣袍外面套上外套,媽媽執意給我們包上頭以避風寒,然后,同大人一起去清真寺做晨禱,回家后,接著睡到下午上學的時分。更夫的喊聲還在耳邊縈繞時,我們已奔向學校,加入到小學生隊列,玩起游戲。放學后,我們直奔集市廣場,我們小孩管那兒叫星期四集市。每周四開市一次,其余時間廣場空蕩蕩的,是孩子踢球的好地方。一個廣場容納四個球隊,一對占據一個角落,玩起來誰也覺不出饑和渴。因為是冬天,偶爾我們也會在毛毛細雨中踢球。深深淺淺的土坑兒變成大大小小的水洼,那也擋不住我們玩。敲了早飯鼓后,我們才跑回家。清真寺的宣禮員已結束宣禮,大街上空無一人。
飯后又是玩樂的時間。有三位誦經人來我家誦讀古蘭經,我們和其他客人一起圍坐在他們身旁,一邊畢恭畢敬地聽經,一邊品嘗肉桂茶。肉桂茶是齋月里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飲品。
馬戲團把帳篷支在鐵路后邊的貯水池旁。音樂響起,能一直傳進我們的耳鼓。馬戲有時很好看,演員非常勇敢,技藝嫻熟,馴虎馴象十分成功。偶爾,馬戲也會不精彩,讓人掃興。我們穿著厚厚的御寒衣服,在那里待上幾個小時,非常過癮。半夜時分才跑回家,鉆進溫暖的被窩里。
兒時的生活經過風霜歲月,依然留在記憶之中,至今仍能感受到那份興奮和歡樂。孩子的生活無憂無愁。
窗外更夫的呼喊將我從回憶中驚醒。我情不自禁地與他一起喊了起來。“睡著的人,醒醒,時辰到了!”更夫朝我笑了笑,笑得那樣愜意坦然。他正值中年,胡子刮得干干凈凈,穿著一件普通的袍子。他不知疲倦地一步步走向街區的盡頭,完成他齋月的使命。這個人,過去我很怕他。可是,他順從安拉,自愿為眾人服務,一夜踏遍大街小巷,走過每棟房屋。在這個為了小小的不值一提的服務便伸手要錢的年代,他不要任何人的回報和感謝。
摘自《美文》2008年第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