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對面的是丁玲先生

在北京這個叫八里莊的地方，魯迅文學院顯得格外豐腴。周圍的街道破舊，積水時時在路上橫流，正在建設的高價位的樓房更增添了許多雜亂，而魯迅文學院整個庭院的綠色重疊濃厚，像是要越過高高的圍墻溢出去一樣。這在我所到的北方的城市是不多見的，特別是對我這個在廣西南寧讀了兩年書的北方人來說，更是深深地體會到了這一點。當然南寧的綠泛濫得厲害，以至終于使人在其中變得麻木起來，而在魯院則不然，只要你出去轉(zhuǎn)一圈回來，撲面的綠意就會一次次重復著撲過來，但你卻有著一種重復的快樂和享受。特別是當夜靜靜地罩下來時，魯院就更加寧靜了。魯院的院子本來就不大，于是這時就更顯幽靜和典雅了，一種更深的氛圍在四周圍成了厚厚的圍墻，擋住了要飄落進來的塵土、喧囂和腐朽的氣息。我獨自坐在院子東北角的那個小亭子里，并不刻意地去思索什么，但你又深深地感到你在接近一種巨大的東西，那東西潛伏在四處，把你繞在其間，讓你覺得豐厚和有力度，我最終知道那是前輩們一種揮之不去的氣息。我感到我們的第一任所長丁玲先生似乎就坐在我面前。

丁玲先生是在1951年的1月9日接受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令成為文學研究所主任的，也是第一任領導，當時張?zhí)煲硗瑫r被任命為副主任。在此之前，就在建國后的第24天，即1949年10月24日，剛剛在7月23日成立的中華全國文學工作者協(xié)會創(chuàng)作部就草擬了《創(chuàng)辦文學院建議書》，積極建議創(chuàng)辦一個文學院，并在開始定名為“國立文學院”，或為“國立魯迅文學院”。為此，1950年的3月9日陳企霞還負責起草了一份《國立文學研究院籌辦計劃草案》，參與者還有劉白羽、周立波、雷加、艾青、曹禺、趙樹理、宋之的、陳淼、碧野、楊朔、何其芳、柯仲平等。為此，陳企霞先生還特意寫了一封短信給周揚：

周揚兄：我們起草了一個文學研究院計劃，先請你看一看。布禮！企霞，三月十一日。

但因種種原因，最終還是定名為中央文學研究所，而這個名字在延續(xù)到1984年11月12日之后，就改成了現(xiàn)在的“魯迅文學院”這個名字，所以丁玲先生在建國初期的一切活動和所有遭遇幾乎與這里的一事一物有關。比如文研所第一期一班（研究員班）在鼓樓東大街103號舉行開學典禮，所長丁玲、副所長張?zhí)煲硪约叭w工作人員和第一期研究員出席，丁玲先生致開幕詞。出席開學典禮的還有郭沫若、茅盾、周揚、沙可夫、李伯釗、李廣田等。比如1951年3月12日，丁玲先生參加文研所理論批評小組成立會并講話；23日，丁玲先生在文研所講課，題為《關于左聯(lián)》。直到丁玲受到?jīng)_擊和批判，都是在這個小小的院落里進行的，所以這里的一切幾乎都呼吸著當年丁玲的呼吸，我們幾乎是不能避開的。

在此之前，我曾懷揣著一種文學的夢想幾次來到這里，但我的猶疑使我與包括丁玲在內(nèi)的諸位被記錄在文學史上的文學大師們失之交臂。記得我在多少年前的一個初春來到了這里，因為是星期天的緣故，整個大樓空蕩蕩的，我也空蕩蕩地轉(zhuǎn)了一圈，并沒有很扎實的感覺?，F(xiàn)在回想起來，我覺得就是一個真實的丁玲站在你的背后，當時也漠然無知。當我轉(zhuǎn)到教學樓的門口，才見零星的幾個學員在活動，他們的熱鬧在我眼中也是冷冷的，沒有一絲色彩。我匆匆裹緊衣服走出門去，在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家削面館正熱氣騰騰地煮面。于是我縮在一個角落里，吃了完整的一碗面，感到一切似乎與我無關了，除了遠在千里之外的一個剛剛成立的家。魯院終于潛到我記憶的最深層，成為了一個凝結(jié)的夢想。

不過，今天我坐在魯院明亮的辦公室里，趁著沒人，我閉了眼，我感覺一切！

丁玲先生漸漸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這個以前只能在文學史中才模糊一見的重要作家，今天是如此有血有肉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而且是如此的真切，如此的親切。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距離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壕溝在慢慢閉合，她是真實的，她的容貌和精氣，絲絲畢現(xiàn)，我能有這樣的交流確實是一種最大的幸福。我呼吸著她的呼吸，我傾聽著她的傾聽，我是有福的了。

可惜的是魯院的舊物已經(jīng)不多了，我刻意尋找了很長時間，并沒有發(fā)現(xiàn)更多的東西，但最終幸運的是在下午的時候，我如獲至寶了，就是在魯院的圖書館里我發(fā)現(xiàn)了大批的舊書。雖然書的版本應該很早了，內(nèi)容也陳舊，但在灰塵之間我感到了一絲的溫暖，也許我握在手中那本書，丁玲先生就曾經(jīng)握過，我看過的那一行字，丁玲先生也不止一次地注視過呢。我們是離得如此的近，以至1955年和1957年，先后被錯劃為“丁玲、陳企霞反黨集團”和“丁玲、馮雪峰右派反黨集團”主要成員的她經(jīng)歷的一切都像畫卷一樣慢慢展開。

1949年7月2日，第一次全國文代大會開幕，9日，丁玲作了《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書面發(fā)言。大會閉幕時，她被選為全國文聯(lián)委員、文聯(lián)常委。7月23日，在中華全國文學工作者協(xié)會（中國作家協(xié)會的前身，簡稱“全國文協(xié)”）成立大會上，她又和柯仲平一起，當選為文協(xié)的副主席。主席是茅盾。1949年9月，她當選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出任全國文聯(lián)機關刊物《文藝報》主編。1950年春，任全國文協(xié)常務副主席，主持文協(xié)日常工作；7月，被中央任命為中國文協(xié)黨組組長，相當于后來的作協(xié)黨組書記。1951年1月，任中央文學研究所所長；春天，任中央宣傳部文藝處處長；11月，參加領導全國文藝界整風學習。1952年4月，接替艾青任《人民文學》副主編。那時，《文藝報》是全國最權(quán)威的文學批評刊物，《人民文學》是最權(quán)威的文學創(chuàng)作刊物，文學研究所是多少青年引頸向往的“作家搖籃”，中宣部文藝處則相當于現(xiàn)在的文藝局。諸多要職集于一身，在新中國成立之初，丁玲可以稱得上文學界最紅的人，是極少有人可以相比的高級別領導人。她的影響和聲望，甚至超過了周揚。

但同樣是這樣的一段文字，讀起來的感覺是多么不同，在以前自己就是在讀與自己無關的歷史，現(xiàn)在似乎就是讀自己的家人，她是自己的長輩，讀她，是讀一種親情，一種傳承下來的文學的血脈。

我感覺到包括丁玲在內(nèi)的所有的文學前輩們，在冥冥的世界中牽著我們的手，為中國的文學事業(yè)默默做事。

我感到丁玲先生就坐在我的對面，面帶微笑，引領著我們繼續(x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