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叫江鯤,名字取自《莊子·內篇·逍遙游第一》的第一段:“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她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她不想做魚,她不喜歡游泳,她喜歡飛翔,自由自在地飛翔。
在她大一時她的愿望達成了,她飛出了家,飛到了北京。
故事就發生在北京,發生在女生大一的下半年——_2002年3月4日。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女生和幾個同學約好去上網,女生今天終于決定要創建一個屬于自己的游戲人物,開始她的網游之旅。
選好了人物、出生地,點擊確定后的女生閉上眼睛,幻想著睜開眼睛后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誰。
游戲的音樂響起了,女生失望地看著畫面,沒有人,居然沒有人!
女生失望地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在原先她站立的地方,還有一個與她相同的造型相同的顏色相同的名字的人。
兩個女生對望著,他們彼此心里都很清楚,在游戲里是不允許重名的,這,也許是個bug,一會就會被刪除,但這也是兩人之間的緣分。
就在這時,沖進屋的4個男生打斷了兩個女生的對望。進來的是女孩的朋友,他們答應帶女孩練級的。4個男生進屋后也都愣住了,這……這誰是誰呀?怎么會有兩個一模一樣連名字都相同的人?兩個女生相視而笑,不理會呆愣著的4個男生,手挽手地走出了屋子,開始了她們的冒險之旅。
她們來到了海邊——村子旁的海邊,她們坐在海灘上,傾聽著海水輕撫沙灘的浪潮聲。
“我是江鯤,現在在北京上大學呢,你呢?”女孩問道。
“我是林翎,現在在家養病呢,”另一個女孩說道,“不過你可以叫我娃娃,我好朋友都這么叫我的。”
“娃娃?”
“嗯!”
“你身體怎么了?為什么要在家里養病?生病了還能上網么?注意身體呀!”
“我叫你凌凌好么?”
“好呀!”
“我心臟不太好,所以要在家休養。大概沒機會去上學了。”
“啊?”凌凌京訝地看著娃娃,“心臟不好還玩游戲,你不要命了呀?”
“沒事的,我每天上線不會超過兩個小時的,就當是調劑生活吧。”
“你好像很開朗哦,一點也不像個病人,是不是在騙我玩?”凌凌開玩笑地對娃娃說道。說來也怪,凌凌根本就沒有懷疑過娃娃所說的每一句話,她本就不是這么容易相信別人的人,大概這就是緣分吧!這就是緣分,不然茫茫人海中,怎么會讓她們相遇?
“病人要有什么樣子?病歪歪的逢人就哭?”娃娃瞪了一眼捧腹大笑的凌凌,繼續說道:“不知道為什么,見到你就像見到一個老朋友一般,一點都不陌生,也有好多話想對你說,可就是不知該從哪里說起。”
“我也有這種感覺的。有種‘他鄉遇故知’的酸酸的感覺。為什么以前我們沒遇到過呢?”凌凌頓了頓,繼續說道:“有人發急命連環尖叫我去練級呢,你去么?”
“好呀,不過一會我就要下了。”
“這樣呀……不如這樣吧,你把你賬號密碼給我,你下線后我幫你練吧。”
“好么?你自己不練了呀?”娃娃猶豫地說道。
“有什么不好的?我雙開不就行了。反正以前也沒少多開。”
“好呀,一會我給你,那就麻煩‘凌凌小妹’了。”
“壞娃娃,誰比較大還不知道呢,居然叫我‘小妹’!不行,我要做姐姐,照顧你這個‘小妹妹’。”
“‘小妹’是指你辛苦代練呀,凌凌姐姐!”
“乖乖娃娃,乖哦,姐姐幫妹妹練那是天經地義的,沒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就這樣,她們在“沙灘”上的嬉鬧聲隨著“海浪”的聲音飄蕩在“漁村”的上空,并隨著“海風”飄向“海面”,飄出網絡,飄進兩人的心里。
從初遇的那天起,“漁村”的“沙灘”上便深深地鐫刻了兩個相同的名字:“凌夢尋”;也是從那時起,兩個女生的心里刻印上了彼此的名字。
后來,她們交換了賬號、QQ和MsN;
后來,她們交換了手機號碼、座機號碼和通訊地址;
后來,她們知道了彼此的家離得很近;
后來,娃娃訂婚了,準新郎叫“蒼鵬”,娃娃經常笑稱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是水中的魚,一個是空中的鳥,都是她所不能掌握的。娃娃訂婚那天,凌凌正好要考試,沒能趕回去祝福,也錯過了一次和新出爐的未婚夫妻見面的機會。
后來,凌凌逐漸淡出了“石器”,只剩下娃娃還在“石器”里奮斗著;
后來,“石器”中再也沒有“凌凌”和“娃娃”的區分了,因為她們已經合二為一。
她們算不算是欺騙了所有的人呢?應該是的吧。因為所有人只認識一個“凌凌”,并不知道“凌凌”早已變成了兩個女生的秘密。
2003年4月,非典肆虐華夏大地的時候。娃娃所在的“家族”由于“族長”的因故離開,呈現一盤散沙的混亂情景。為了不讓自己深愛的“家族”散掉、垮掉,娃娃出任了“家族長老”一職,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維持著這個她在網上的家。只可惜,她的身體不允許她太過勞累。凌凌在網上知曉這個情況后,毅然揮別了她玩得剛剛有點成就的新游戲,回到“石器”來幫助娃娃撐起這個“家族”。凌凌并沒有重新建號,她只是沿用娃娃的號。
慢慢的,“家族”穩定了,凌凌也逐漸地把“家族”事務交給了娃娃處理。
這天,“家族”要召開一個會議,討論“家族”今后的發展方向。會議由娃娃主持。凌凌由于已經慢慢地淡出“石器”,所以就沒參加這次會議。會議舉行時,“族員”們不僅不聽指揮,還惡意搗亂,突然,主持人娃娃消失在屏幕上了。而在自己家中玩著新網游的凌凌突然心痛難忍,早早地下線睡覺去了。
深夜,熟睡的凌凌被手機的鈴聲吵醒,接起電話,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了過來:“是江鯤小姐么?林翎心臟病復發,現在在工人醫院急診室,醫生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她想見你一面,你能過來么?”
凌凌當時呆愣住了,娃娃病危!這個事實驚醒了她,她對著手機吼了一句:“我馬上到!”就掛斷了手機。
凌凌不顧家人的反對和阻攔,執意騎車趕到了醫院。
在重癥監護室門前,凌凌看到了—個狼狽的男人在焦急地來回踱著步。
“我是江鯤,是你打手機給我的么?娃娃現在怎么樣了?”凌凌問著。
“剛剛清醒了,可是沒有脫離危險。她父母在里面陪著她呢。醫生說最好快點開刀,她等不了太久了。對了,我是……”
“我知道你是她未來老公蒼鵬。她怎么會復發的?不是說情況好多了么?怎么又要開刀了?你是怎么照顧她的?”凌凌的語氣充滿了不滿和指責。
“我……我沒照顧好她。她在主持‘家族’會議,我在廚房做宵夜給她,然后我聽到有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跑到書房時她就已經……”男人轉過身,背對著凌凌,用雙手捂住了臉,繼續用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說道:“虧我還是名醫生,連自己的未婚妻都照顧不好,難怪爸媽不原諒我,不讓我進去看她……”
男人用力地把拳頭向墻面砸去,凌凌沒有阻攔他,只是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他發泄心中的郁悶。
凌凌知道其實自己也沒照顧好娃娃,今天的會議要是自己也在的話起碼不會鬧得這么嚴重,看來回去要好好問問發生什么事了。
監護室里走出了一名護士,她先阻止了蒼鵬自虐的行為,然后轉向凌凌問道:“小姐是江鯤么?”凌凌點了點頭。“病人想見見你,你跟我進來吧。”凌凌跟在護士的身后走進了監護室,在關上門的瞬間,她聽到蒼鵬在說:“她不想見我么?”
裝備好后的凌凌來到了娃娃的床邊,在床邊互相扶持的兩個人轉頭看向了她。映入她眼簾的是兩張經歷了無數風霜,過度蒼老的中年人的臉龐。
“叔叔,阿姨,娃娃已經清醒了,您二位就先回家休息去吧,這里我來照顧吧。畢竟明天還有好多事等您二位去忙呢。”
“嗯,你就是江鯤吧,我們經常聽娃娃說起你。這里就先交給你了,我們回去安排下娃娃開刀的事情,拜托你了。”
“叔叔阿姨客氣了,我是娃娃的姐姐,照顧她是應該的。”
夫妻倆沒有再說別的話,相互攙扶著走出了病房。
凌凌坐到方才凌媽媽坐的位置上,輕輕地握住娃娃干瘦蒼白的手。
蒼白的娃娃躺在潔白的床上,幾乎和床單融為一體,黑黑的長發鋪在枕頭上,更顯得她是那么的脆弱。凌凌突然覺得娃娃好像隨時會消失。
“沒想到第一次見面居然是在醫院,凌凌姐姐好呀。”床上的女孩沒有睜開眼睛,用虛弱的聲音說著。
“我很好,所以你也會好起來的。先不要說話了,好好躺著,一會我叫蒼鵬進來陪你。”凌凌不敢大聲說話,生怕驚嚇到她。
“放心吧,我會好起來的。我不困,想和凌凌姐姐聊聊天。”
“你不想見蒼鵬?他很擔心你的。”
“不了,我現在—定很難看,我才不要讓他看到我現在的模樣,省得他有借口甩了我。”床上的女孩皺了皺鼻子。
“你呀,都什么時候了還胡思亂想。”
病房中沉寂了一會,凌凌剛想再次開口時,娃娃先開口了:
“凌凌。”
“嗯?”
“答應我一件事好么?”
“什么事?”
“你先答應我。”
“好的,我答應你。”
“嗯。”
“什么事呀?”
“以后你就知道了。”
“惡魔娃娃,你不會又想整我吧?”
“不會的。記得呀,你答應了就一定要做到。”
“知道了,娃娃大人。”
“有你在我就會很開心,真的噢!”
“是呀,我是你的開心果不是么?”
“嗯。凌凌,給我講故事好不好?我想聽你給我講我們在‘石器’里的點滴。”
“好呀,來,躺好,我先幫你把被子蓋好,然后凌凌阿姨給躺在床上的娃娃小妹講床頭故事好不好?”
“嗯。”
凌凌幫娃娃把被蓋好后,開始訴說著從她們相識開始發生的一件件趣事。開始娃娃還會偶爾插上幾嘴,慢慢的,娃娃睡熟了。
凌凌悄悄起身,來到病房外,對著那個杵在門口的男人說道:“你進去陪她吧,她剛睡了。好好照顧她。”
“謝謝!”男人感激地握了握凌凌的手,飛快地奔進了病房。
凌凌走到窗口,看著外面逐漸泛白的天空。天亮了,又一天開始了。
天亮后凌凌被家人的電話叫回了家。
等她再次來到醫院時娃娃已經被她的家人動用關系空運到德國準備開刀,臨走前娃娃還沒清醒,所以沒給凌凌留下只言片語,幸好蒼鵬也跟去了,凌凌相信這次蒼鵬會照顧好她的。
7月6日,凌凌一如往常地在為娃娃祈禱后打開了電腦,上了網,希望能得到娃娃的點滴消息。
郵箱里的新郵件真不少,一封署名“林翎”的郵件吸引了她的目光,心痛侵襲了她,一股酸意沖向她的眼睛,眼淚無聲地滑下。
透過模糊的視線,凌凌打開了那封郵件。
郵件的背景是一顆顆粉紅色的小心,淡藍色的行書像是浮雕在一顆顆心上。
“江鯤,你好呀!我是娃娃。明天我就要開刀了,今天我磨著蒼鵬讓我寫這封信。你不知道,他現在就跟一只老母雞一樣,煩死人了。
還記得么?我對你說過,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一個跟自己命運相關的人存在。這個人就是你的‘命運共同體’。你們可能終生不能相見,但是你們的命運是相連的。我們何其幸運,能和自己的‘命運共同體’相識,攜手走了這么遠。今生有你,我無感了。
明天的手術成功率不是很高,如果失敗了,今后的路我就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你自己要加油呀!幫我把我的那一部分也活得精精彩彩,好么?
如果我死了,蒼鵬一定很難過,幫我勸勸他好么?你們一個人是魚,一個人是鳥,本不會相遇,卻因為我而聯系到一起,這就是緣分吧。畢竟入水為鯤出水為鵬,你們都是我的守護神,自然也就比較有話說。嗯,要不這樣吧,如果我死了,蒼鵬就交給你照顧了,這就是我要你答應的事,你早就答應我了,不能反悔的。
我死了,你就要幫我守護住‘家族’,好么?不要怪他們,是我自己身體太糟,生不起氣。
如果我死不了的話,我出院后就要和蒼鵬舉行婚禮了,到時候你可是我的伴娘呦!我訂婚時你沒來,結婚的時候一定要到!要是我在這邊結婚的話大不了讓我爸爸媽媽把你偷渡過來,反正我的婚禮上一定要有你的。
好了,某個暴君要來催我上床睡覺了,如果我手術成功的話我們見面再聊,失敗的話這封就是我的遺書,你可要保存好噢!
今天我就不說再見了,因為再見是一句承諾,我從來都不會作出我可能無法做到的承諾,所以,不說再見。
“愛你的,林翎”
看完信,凌凌哭笑不得又擔心不已,手術進行得如何了?合起雙掌,凌凌在遙遠的地方為娃娃祈禱著。凌凌試圖忽略心中越來越明顯的抽痛,她堅信娃娃能挺過去的,畢竟自己還安好地生存著,身為自己“命運共同體”的娃娃不會就這樣離開的。
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驚嚇到了凌凌,拿起手機的瞬間,巨大的疼痛侵襲了她。凌凌心中有了不好的預兆,顫抖的手指輕輕地按下接通鍵:“喂,我是凌凌。”電話那頭只傳來了五個字:“手術失敗了。”手機掉到了地上,凌凌撲到床上,痛哭出聲。
時間定格在2003年7月6日。
女生和她的網絡故事就此結束。
7月7日,女生的好友和她的未婚夫舉行了婚禮,女生沒有到場。
7月13日,女生開學了。她起了大早來到好友的家門口,為好友燒了紙錢,上了一炷香,并把祝賀好友新婚的紅包燒給了她。
7月底,女生最后一次接到好友未婚夫的電話,知道好友被葬在德國,陪伴著自己的丈夫完成他未完的學業。好友的丈夫在電話里對女生說,要她把好友的最后囑托不要當作一回事,他今生只會有一個妻子。女生笑了笑,沒有回話。對女生來說,他,只是一個陌路人,她在乎的只有一個,已經離開的那個。
從此,女生和好友天人永隔,再也不曾得到好友和好友家人的消息。
林翎,我跟你認識快滿兩年了,你還記得我么?很抱歉,我失約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你在那邊過得好么?你總說天堂好虛偽,所以你要下地獄,地獄好玩么?希望你不會把冥王推翻自己做大王。
我想你不會怪我的吧,我寫這篇文章是想向有你的那段日子告別。人不能活在回憶里,這是你告訴我的。寫出來,我就要拋棄它了,但你永遠是我的好友,知道么?
我想你,好想你。我經常無意識地聽海聽到發呆,所以我要把你忘了,不對,是把與你有關的記憶忘掉。
林翎,盼你人夢相會。
愛你的,江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