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可以寫在紙上

2011年6月16日的中午，宇紅離開我們已兩個月零7天，我坐在電腦前，似乎是鬼使神差，竟然鍵入了“劉宇紅”三個字。當你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突然就想起一個人，然后被定格在一種淡淡的霧一樣的惆悵、憂傷之中，甚至有些悲壯的氛圍里，這就是一種懷念。懷念讓我們的生活總是充滿了春風化雨般的溫情和感動，在懷念中，我們可以清晰地把握住生活的那種接近于本質的脈搏的律動。就在這種律動中，斑駁在我們生命本體上的各種塵埃，會在激蕩中紛紛抖落和飄散，我們生命的原核便會再度呈現出它的神圣和純潔!

我想尋找熟悉的記憶——我知道，一個逝去的人，她的肉體雖然不存在了，但她仍然會在人們的記憶中延續她的生命。正如印第安人所認為的，我們的肉體跑得太快，雖然消失了，但我們的靈魂卻仍然會保持著它不緊不慢的腳步繼續在這個世界上走著。我相信，宇紅的生命的一部分，仍然在我們同學的記憶深處，婀娜多姿地旋轉著舞步。

我找到了金敏華寫的《天堂劇場》，老金用他博客中的文字告訴我，宇紅還活在他的心中。其實，作為同學，我們又何嘗能夠忘記她呢?這世上有一種類似于血緣的關系，只要擁有了，你就無法去顛覆，這種關系就是同學關系。夫妻可以分道揚鑣，朋友可以割袍斷義，而同學關系則如同與生俱來的胎記，讓你永遠無法釋懷。

讓我有些恍惚的那個一剎那，是于2011年4月9日的8：01分發生的。那時，我正在溧陽天目湖的賓館。拉開臨湖的窗簾，就在一湖的春色充盈著新生的希望綿延不絕彌漫進室內的時候，突然收到徐斌發來的一條短信：“我們的同學劉宇紅于九日早上六時四十七分離世，讓我們一起為她祈禱，愿她的靈魂得升天國，從此再沒有痛苦，成為天堂里最美麗的天使。”雖然知道她早在2007年就被診斷出了乳腺癌，但我仍然有點不相信，一朵正在盛開的最美麗的花，真的會凋零在最美麗的春光里嗎?后來，金敏華轉發給我一則《深圳晚報》的《哀告》：“我們親愛的同事、文藝部編輯劉雨虹因病醫治無效，今天與世長辭。劉雨虹1966年10月4日出生于北京。享年45歲。她的追悼會本周三舉行。同哀。”“雨虹”，是她編副刊時的筆名。這就是一個女人的一生嗎?她并沒有真正地做過母親，我不知道她的人生履歷是否稱得上完整，但從老金的敘述中我可以感覺到，宇紅在患病后，母性曾一度萌發在她心中的，只不過老天再也不會給做母親的機會了!她的情路似乎與她的家庭圓滿程度成反比，據說她走的時候只有弟弟一人在身旁，讓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她的最后結局與“落寞”“凄涼”這樣的詞語關聯在一起!在我為她虛擬的故事中，宇紅應該是我們女同學中過著最幸福、最快樂生活的驕傲的公主，哪里會是這樣的呢?難道真的是天妒紅顏，紅顏薄命嗎?

我們武漢大學新聞系的這一代大學生，絕大多數來自于貧寒、底層的家庭。那時的我們懷著一顆達則兼濟天下的雄心，愿把滿腔熱血傾灑在民族振興的崎嶇山道上。而在我的印象中，宇紅是個例外，她的家庭很好，家教亦很好，不過，正如老金所描述的，宇紅是個美得耀眼甚至有些妖冶的女生，長著水蛇腰，喜歡跳舞，頻頻與男生約會，因此，我覺得她的感情可能太豐富了些，雖然來自北京，但并不十分瞧得起她。整個大學的四年，宇紅于我而言，就如同一朵猩紅的罌粟，雖絢爛華美，卻讓人敬而遠之，因此，與她的關系始終是若即若離，談不上接近和了解。

現在回想起來，與宇紅在大學里的全部交往，竟然是由三個細節構成的。一個細節是有一次年級組織活動，她要教我跳舞，我擔心踩到她的腳，拒絕了她。第二個細節是她有一次問我，你們南方人是不是怕她?第三個細節是畢業時她給我題了一首小詩。這首小詩是這樣寫的：“你的名字，早晨清冷天空中振飛的鯤鵬／充滿朝氣、活力，那種躊躇滿志的豪放／在你飛躍高桿之后／一定體會過／愿你今后豪放的感覺／常溢胸口!”宇紅說她的愛好是“ballet(芭蕾)”，同時說她的性格是“冰與火”，她的人生信條是“走你的路，讓別人說去”。我那時覺得奇怪，奇怪這樣的語句竟然會出自她的大腦。若干年之后，我才驀然發覺，我有一種思維定式是絕對錯誤的，就是我潛意識中總是會把漂亮的女人與橫溢的才華和睿智的思考進行人為的剝離，以一種膚淺的眼光去觀察她們，最終不能感覺到她們內心深處對這個世界的真實想法。對于宇紅，我就是如此!其實，當年她選擇給我簽名的地方，恰恰有西蒙的一句名言：“黃金時代在我們的前面，不是在我們的后面。”

大學畢業時，宇紅是唯一一個給我留下一串通訊號碼的女同學。那是一個北京的號碼：P.K.815831-442—168。這是信箱還是電話?畢業后，天各一方，我從未跟她聯系過，她也從未跟我聯系過，即便我到深圳出差同學聚會，她也從來沒有出現過!畢業20周年返回母校，那是我跟她的唯一一次再見，也是最后一次的再見!我們的距離似乎仍然和大學時代一樣：笑一笑，擦肩而過，連手也曾不輕握!

宇紅走了后，我用手機撥打她留給我的號碼，手機中總是傳來一個女人略帶生硬的聲音：您好，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后再撥!

我怎么能打通呢?這是天堂的號碼吧?我想起我發給老徐的信息：“愿宇紅是天國芭蕾中的那一個最美麗的天鵝仙子，永遠在我們的情感深處翩翩起舞。”老金說，天堂里有專門為宇紅準備的劇場，我信!

上帝在人間種植的最美麗的一種樹叫做“同學樹”，每一棵樹上都開滿了美麗的花朵，不過，只要有一朵凋零了，其他的花朵也會跟著凋零。冬鵬走了，宇紅走了，下面會是誰呢?我隨手翻開桌上的詩集，讀著“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同來望月人何處?風景依稀似去年”的詩句，心中禁不住驟然一痛，潸然淚下——玫瑰不也是猩紅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