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幣的兩面

誰也沒能想到，一個黑人青年的死，竟然引發一場從倫敦的托特納姆到曼徹斯特、半個英格蘭都被卷入的一場大規模騷亂。這個紳士般彬彬有禮、努力維持著舊日榮光的國度，被面前熊熊燃燒的騷亂之火，在地面上投射出力不從心的虛弱倒影。

8月4日，倫敦警察在托特納姆地區執法時將一名黑人青年馬克·達根槍殺，理由是對方涉嫌非法持有槍支并拒絕接受檢查。然而事后證明這完全是一起誤殺，達根的親屬隨即展開抗議，8月6日晚，抗議演變成暴力騷亂。隨后的4天內，騷亂從大倫敦蔓延到利物浦、曼徹斯特、南安普頓、樸茨茅斯等十幾個英國城市，直到10日以后才逐漸平息下來。

這場持續4天的騷亂中，英國各地數萬人參加劫掠、縱火，導致5人死亡、200余人受傷，數以百計的商鋪遭到劫掠，被劫貨品價值至少1億英鎊，縱火所導致的損失更是無法估算。發生在距倫敦奧運會開幕僅僅1年時間的這場騷亂，讓一直以紳士國度而自豪的英國輿論發出悲嘆：“在全世界面前，我們丟盡了臉。”

首先發生騷亂的托特納姆，是倫敦貧困人口、少數族裔聚居區，自19世紀70年代托特納姆被并入大倫敦以來，這里就是工人階級和中下層民眾的樂園，近半個世紀以來，少數族裔成了該地區的“多數派”，居民中包括加勒比裔、非洲裔、土耳其裔、塞浦路斯裔、愛爾蘭裔……其中南托特納姆以“色彩斑斕”聞名整個歐洲，在這里你可以聽到超過300種語言。別樣的托特納姆，經常忍受別樣的眼光。騷亂發生后，有當地居民向記者抱怨：“警察經常莫名其妙攔截我們，因為我們不是白人，我們之間缺乏基本的信任和交流。”

騷亂發生之后，卡梅倫政府指責說，Twitter和Facebook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大有追問Twitter“倫理底線”的架勢。然而英國媒體卻認為，真正起到“推波助瀾”作用的，恰恰是卡梅倫政府本身。

面對當下的金融危機，英美兩國政府走了兩條大方向似乎一致，小細節截然不同的道路。民主黨的美國奧巴馬政府積極干預市場，拯救金融界和汽車企業，推出全民醫保計劃，試圖通過“羅斯福新政”式的干預，為企業輸血、創造就業機會，并提供更多的社會保障；保守黨主政的卡梅倫政府則是另外一副架勢，該黨執掌英倫權柄之后秉持“小政府、大社會”理念，推出政府瘦身計劃，削減預算減少赤字以免入不敷出。

危機當頭政府削減開支無可厚非，但不少公益設施因缺錢而停擺則讓中下層民眾感到自己的蛋糕被別人動了。一些公益的游泳池、圖書館，因經費不足被裁撤，英國公立高校的學費將從明年起從3000英鎊暴增至9000英鎊，如此一來，高等教育的大門對中低收入者關閉，使更多的年輕人失去公平的教育機會。無所事事加上對社會不滿，使得這場騷亂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目前被逮捕的2000多人中，70%是15到24歲的青年，而如果以膚色劃分的話，則有70%屬于有色人種。毫無疑問，種族之間的不信任和沖突，是騷亂發生的重要起源。

就這樣，歐洲以一種截然不同的面目呈現在世界面前。紳士的英國人在街頭劫掠，童話般的挪威則在于特島上的槍聲余波中戰栗，歐洲到底怎么了？

其實，英國的騷亂與挪威的暴行，是同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土生土長的“老歐洲”很不滿，因為外來移民和少數族裔搶了他們的飯碗；外來移民和移民后裔組成的“新歐洲”很憤怒，因為被侮辱被傷害的總是他們，以英國為例，數據顯示18%的年輕人處于失業狀態，但在少數族裔年輕人中，這個比例遠遠超過50%。

經濟不景氣，就業無保障，無論是“老歐洲”還是“新歐洲”，都發現自己面前的蛋糕在變少、變小，于是都不開心，都覺得自己的蛋糕被別人動了。于是整個社會變得敏感脆弱，不滿情緒在地下蔓延，一個小小的火星就可能燃起漫天大火。

這次倫敦騷亂中，一些極右翼組織的表現反倒成了別樣的風景。他們一改激進面孔，反而發動社區居民，與警察站在一起維持社會秩序。在肯特郡的埃爾特姆，一個名為“保衛英國聯盟”的組織出動200多名成員，同警察并肩作戰，與騷亂分子對峙。在倫敦北部的恩菲爾德，該組織同樣有90多名成員加入治安巡邏隊伍。

值得一提的是，挪威于特島大屠殺兇手布雷維克落網后自稱，他去年曾到倫敦，與這個“保衛英國聯盟”成員會面，參加了該組織的兩次會議，并準備在挪威成立 “保衛英國聯盟”支部。針對這種說法，“保衛英國聯盟”避如蛇蝎，該組織迅速發表聲明，稱從未與布雷維克發生過任何形式的聯系。該組織在騷亂中之所以表現的如此積極，除了與殺人狂魔撇清關系外，也不排除塑造良好形象爭奪民心的圖謀。

二戰結束以來，英國發生過大大小小二十多次騷亂，大多數與種族隔閡有關。1958年8月底、9月初，英國本土首次發生大規模種族騷亂，地點就在距離托特納姆不遠的諾丁山，當時數以千計的白人青年和加勒比移民發生大規模流血沖突，并沖擊印度移民社區。次年8月，有150萬人發起紀念活動，表達對當時緊張的種族關系的憤怒。之后數年，隨著文化味道越來越濃，這個紀念活動最后演變成如今的諾丁山狂歡節——僅次于巴西里約狂歡，歐洲最大、世界第二大規模的嘉年華。

只是不知道，這場發生在2011年，倫敦奧運前一年的英倫大騷亂，能給倫敦、給英國留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