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彤*現居美國加州圣迭戈。曾任雜志執行主編。已出版個人文集《浪花》、《多爾袞傳》等,編輯出版《一語成名——中外名人演講錄》等書,
現主持國家新聞出版署十二五重點選題之一。
在紐約和新澤西之間,有一條生死隧道。本來無它,一條河與城之間的通路而已。但是因了美國各州的法律不同,這條隧道就顯得格外神秘。
在生與死之間,是勇敢者的游戲。
4月23日。
紐約。冷雨。
曼哈頓。人來人往。
唐人街。有點臟。
我在一家潮汕小餐館落座,只想喝點二鍋頭溫溫異鄉的孤寒,抖抖滿身的疲憊。店主年近古稀,越南移民,祖籍福州。我打開行囊,一邊吃酸菜大腸米粉一邊大口地喝56度的二鍋頭。這個舉動或許是太過怪異,她不禁湊過來搭訕:“GIRL,CHINESE?”
“丫頭,你喝酒的樣子讓我想起萍姐。你聽說過萍姐嗎?”
店主臉上的皺褶過于多了,乍一看過去有點像鳳爪上的雞皮。然而那注視我的眼睛卻是明亮的,有昔日重現的神采。
“真抱歉,飛機剛降落到紐約,一部TAXI就把我帶到這里了。還什么都沒有聽說。”一口56度的“小二”下肚,我又活過來了。
“萍姐可不是一般的人,我能來美國還多虧她呢。她就是我們福建人,20幾年來幫助幾萬窮苦人偷渡來美國。”
幽幽一句嚇得我一口酒嗆到了嗓子眼兒。 “真的嗎?那萍姐現在如何?”記者的天性就是刨根問底,而且只問現狀,似乎一切都要呈現在眼前才肯相信。
有瞬間的沉默,空氣似乎凝結在老人攢緊的眉間。
“萍姐現在關在紐約的監獄里,估計是出不來了。”鐵一般的腥氣,鏈鋸般滑過我剛剛被酒溫熱的心。忽然地,我和老板娘兩個人都靜默了,仿佛這本身就是個傳說,無法繼續下去。
萍姐在曼哈頓非常著名,在曼哈頓的唐人街,開餐館的、賣人參鹿茸保健品的、賣煙賣酒的、做旅行社的、開洗車行的……大多都是萍姐的人。他們的下一代比較優秀,已經開始能夠融入美國。
Michael陳,職業導游,非常典型的福建移民下一代。他來潮汕小餐館接我,雖然沒參與我和老板娘的談話,但看得出他們是相熟的。他的車子帶著我向新澤西州的方向駛去。我自然是問起了萍姐。Michael興致盎然地以專業導游的身份開設“講壇”。原來萍姐是紐約華人乃至美國華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瘦瘦弱弱的一個女子,大氣得很。幫助過很多華人來美國,有人說不下四萬人。據說沒錢也沒關系,在美國賺了再還就好。即使不還也沒關系,萍姐不在乎這點小錢兒。由于她為人和善低調,華人都很敬重她。美國政府拿她非常無可奈何,總是找不到證據。
當年,萍姐在新澤西州被美國警方定位,命懸一線。美國各個州的法律不同,新澤西州是工業州,大量的產業工人,法律的懲罰很重,是美國為數不多的還保留死刑的州。而作為現今美國經濟文化藝術中心的紐約,則沒有死刑。終身監禁,是最重的刑罰。
“看,我們現在正在通過的這條隧道就是萍姐曾經走過的生死隧道。哈德遜河把紐約州和新澤西州分開,這條隧道連通兩個州。美國警察也萬萬沒有想到,萍姐就在那個準備拘捕她的月黑風高的夜里,不知道通過什么辦法從新澤西來到了紐約。”
“然后呢?然后呢?”我迫不及待地問。
車子駛出了隧道,Michael才給了答案。然后萍姐當年被判入獄170年。
長嘆息。嘆息之后我意識到自己的狹隘。在法律面前,我總是會不自覺地傾向于人情。
回頭看,哈德遜河岸邊,生死隧道入口處,熙熙攘攘的人流,三五個黃皮膚的人在裝卸皮卡車,宜家的簡易家具,承載著安居樂業的希望。Michael告訴我,新澤西州大約有十萬華人,紐約大約有九十萬華人,我在這一個近百萬的數字里,隱約看見萍姐的身影。萍姐,無論如何,喝一杯!管他新澤西什么法律,我搖下車窗,把二鍋頭倒在了生死隧道的邊上。然后,在下著冷雨的夜里,向您,我親愛的讀者,講述萍姐的故事。
盡管,有些云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