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遠的白

麻雀

它停在一株廣玉蘭上每朵花都警覺地豎起耳朵

香氣正從四面八方聚攏柔軟的箭矢在花蕊中埋伏

它一動不動褐色的喙閃著露水的鋒芒

像落寞的英雄或者遲暮的美人

成群結隊前簇后擁的春色已過去舊銅

鏡映著玉蘭白茫茫的臉

鳥聲喑啞隨意枯榮的繁花撫平歲月的狂瀾

它在枝頭凝望著某處王謝人家被燕子掠走了姓氏

一陣風抖動起花的鱗甲堅硬的面具泄露軟弱的心

它低頭嗅到往世的芬芳

垂暮的鳥蛻下殺機和啼叫

趁花香涌動的時辰飛走了

畫眉

我看不見你的臉在一枝梅花和突兀的眉眼后面

你是我愛美的姐姐描完塵緣左邊的眉棱

漂向下游去做河伯的新娘

你是我遠嫁的姑姑簪一朵早春的杏花

早死的冤魂啊在她的哭聲中寡居

我看不清她們的臉像一只叫聲凄厲的畫眉

可能從南方北方的灌木中探出頭顱

洗臉啊梳妝啊畫眉啊——

你這樣叫著讓女人們從夢中起身來

在大河邊照見自己的樣子

河水愛慕她們年輕的模樣畫眉摹仿雪的

聲音來引誘她們

母親赤著腳追到水中央

女人要在岸上懷胎生育老成巖石的形狀

趁夜逃跑的女人被水鬼擄去沉底

或者僥幸變成了一只鳥不甘心地叫著自己的名字：

畫眉啊畫眉

你生得那么美卻無法讓更多的人看見你的臉

杜鵑

仿佛隔著一個春天

一聲聲喚著上個時令里的雪或魂

去告訴解凍的河流

尾生或者愛情曾在此冷卻

去告訴晚開的金達萊

望帝攜帶雨水去往西邊的天宇

寄生的卵在桃花汛露出破綻

如果躲避不了一山重名的花

我將注定背負萬樹啼血的孤寒與怨憂

再沒有陰濕的山麓埋下一聲離散

玉米和蕎麥在向陽的山脊抽出紫紅的細穗

再沒有哪一個亡魂可以被超度春天隔著鳥的哀鳴

相思不能閨怨不能

布谷忍住苞里的芬芳

仿佛途經歷代拖沓的春天

一只鳥斷然與應季的時令失去牽連

黃昏的路上一滴喊魂的雪水被鳥羽融化了

夏天漫過開睡蓮的廣場

在水邊

我恍惚聽見兩枝睡蓮在說話

那個清早路過的倒影是誰?

是誰拋灑了昨夜的眼淚和露水?

空無一人的廣場

噴泉寂寞地吐出一個夢摹仿蓮花的雌蕊

一只紅蜻蜓沒想好在哪片葉子上停下

選擇是綠意還是潮濕?

——這是夏天呵

嬰孩出生美人遲暮

該發生的一切從不猶疑

風兒耀眼每一滴太陽都為它落淚

我不敢隨意吐露每個消息

睡蓮開得很慢

仿佛害怕錯過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