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完《剎那人間》是在夏日的午后。
明亮而刺眼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桌子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嗡嗡的空調聲中,辦公室清涼而靜謐,敲擊電腦鍵盤的聲音顯得格外清脆。這只是一個很平常的下午,但關上文檔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些恍惚,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嗎?這司空見慣的場景是否只是由一段代碼衍生?我的大腦是否也連在“剎那人間”的系統中,卻在度過自以為是的一生?這種懷疑牢牢抓住我,滑膩膩的冷汗順著額頭冰涼地流下。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早在幾千年前,莊子就告訴我們人不可能確切地區分真實與虛幻,而在電腦與互聯網誕生后,人類對真實世界產生了更大的懷疑,一心想要找出可能的真相。與此相關的科幻作品層出不窮,最經典的當屬《黑客帝國》。然而,《剎那人間》有所不同,它并不是圍繞被實驗者尋找世界真相的經歷展開,而將目光轉向實驗者,試圖探求這種技術帶給真實世界的倫理與道德沖擊。
文章的作者進麥,擅長在極為寫實的故事背景中從容地拋出尖端話題,引發讀者的瘋狂討論,而自己卻躲在作品的后面……
新科幻:你好,進麥!因為你太低調了,所以先提幾個問題滿足一下我和讀者的好奇心。你是理科男嗎?你的工作與科幻有關嗎?能用簡單而精確的文學語言描述下你的個性嗎?
進麥:高考的時候我參加的確實是理科考試,不過我在大學的專業基本算是文科系——編輯出版專業,所以我們原本應該是同行。但我現在的工作與這個專業無關,也只有在“蝴蝶效應”下大概才能和科幻搭上關系。總之,寫科幻小說純屬個人愛好,不是領導命令也不是生活所迫,算是為數不多可以完全由自己決定的事情之一。
個性的話,我覺得每個人自己看自己都沒啥個性吧,因為就算再怎么孤僻乖張,活了二十多年也該習慣到見怪不怪了。愣要用句文詞兒來總結的話,大概就是“二是挺二,但也二不到極致”。
新科幻:在這個人人都在展現自我的年代,為什么在網絡中卻找不到關于你的信息呢?你平時有寫博客、微博或者個人空間的習慣嗎?一般會在哪些網絡空間出沒?
進麥:其實,按教授們的標準,我也算是有輕度網絡依賴癥的人吧,大家出沒的網絡空間我也都會去潛水啊。看著大家吵架吵得不可開交,然后自己躲在一邊偷笑,要是這架眼看著吵不起來,急了我也會弄個馬甲上去添點油加點醋啥的。沖鋒在前這種事兒基于安全考慮咱不能干,敲邊鼓是我的特長。
至于博客、微博和空間之類,這些我確實都不寫,主要是手懶,有那工夫還不如多寫篇小說什么的。不過我喜歡看別人的博客和微博,尤其是吵架的時候,人被逼急了之后那叫一個妙語連珠,創造力和想象力真是讓我嘆為觀止。
至于我的信息,相信隨著我發表的小說多起來,慢慢也會多起來的。作者用作品說話,作品之外沒必要讓“進麥”出來活動……
新科幻:談談《剎那人間》的創作緣起吧,通過這部作品你想傳遞給讀者的是什么?
進麥:很多時候,靈感這個東西你很難說清它是怎么形成的,也許是被某種機器硬性輸入的?能八九不離十描述出來的部分大概就是,我在一次去掃墓的時候突然想起了臨終關懷的問題。臨終關懷時的很多做法在生命還很長的人們看來,似乎和欺騙沒什么區別,這究竟是不是被關懷者所需要的?人們永遠無法設身處地地理解那種情形,而能的人也無法再描述給生者了。在這樣的絕對界限下,人類又能用自己的技術做到什么呢?那么好吧,我們創造一種完美的臨終關懷機器——“剎那人間”。
然而事物到達完美之后,其特性往往就會產生變化。我們原本是想要創造完美的技術來輔助人類,但當技術完美之后,人類本身的存在就成了尷尬。“剎那人間”本來是進行臨終關懷的完美機器,但正因為它的那種完美,使我們的真實人生是不是還需要存在成了問題。
新科幻:《剎那人間》中采用的技術有現實的來源出處嗎?這種技術與《盜夢空間》中的夢境植入是否有異曲同工之妙呢?你覺得這項技術有沒有實現的可能?
進麥:對神經系統進行弱電刺激,這種實驗我們初中的時候就用青蛙做過。把它擴展一下,將所有感覺都用弱電信號來模擬,通過計算機來控制刺激方式,從而營造出模擬世界。我想現在做不到這些只是因為它過于“復雜”,而所有僅僅因為“麻煩”而暫時無法做到的事情,我相信人類終有一天能夠做到。
無論是《盜夢空間》,還是其他一些想法類似的文學、影視作品,怎么去實現“外界植入意識”其實都并不重要,那樣的技術手段遲早都能達到,而且并不遙遠。關鍵在于一點,就是人類的意識是不是可以完全歸結于粒子運動,只要能,那么這一切就都可以實現。
然而這個關鍵的問題,現在卻仍然只是假設,而且也許永遠只能是假設。《剎那人間》的基礎也是建立在“如果是”上面的。
新科幻:在文章的結尾,主人公對自己的真實處境產生了懷疑,你自己有過這種懷疑嗎?是否為此糾結過?
進麥:當然也糾結過啦,畢竟主人公的世界是我創造的嘛。乍一想還有點可怕,不過這世界上的事情歸根究底都有些糾結,想象宇宙有盡頭很可怕,無邊無沿也很可怕;想象死亡很可怕,想象永生也很可怕。總是在未知的可能性中間搖擺,這大概就是人類的意識。不糾結就沒有人生,怕著怕著也就習慣了。
新科幻:你玩類似《第二人生》這樣的虛擬現實游戲嗎?你覺得人們沉迷于這類游戲的原因是什么?弗諾·文奇在《真名實姓》中描繪出了一個像魔法世界一般的虛擬空間,未來人類會制造出這樣賽博空間嗎?
進麥:玩過一些,大家沉迷于此還是有重塑自我的愿望吧。至于虛擬的世界,不用未來,現在也存在啊,任何一款網游,其實都是一個存在著的虛擬世界,只不過以現在的技術和成本,僅僅是在視覺和聽覺上進行虛擬。我相信,在20年之內,味覺嗅覺觸覺全感官虛擬的網游就會出現和普及。那時,甚至現在的網游,也都可以叫不完整的賽博空間。
至于說什么時候能夠創造出一個完整的賽博空間,這取決于人類對自身的認識,人類最難理解的就是自身,“我究竟是什么”,“從哪里來,到哪里去”這樣的哲學詰問遠比技術手段更難得到答案,我不太看好人類能100%弄懂自己,所以,大概我們只能不斷地去接近完整的賽博空間。
話說回來,真要和真實世界完全一樣,那創造賽博空間做什么?
新科幻:在文章中,你把對“剎那人間”系統的評價權交給了主人公,也給讀者留下懸念。我覺得,如果主觀上的感覺與真實的人生相同,這個系統倒是真正讓人們“把命運把握在自己手中”。每個人都度過自己想要的一生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進麥:糾結的地方在于,我們從根本上就無法得知患者主觀上的感覺是否與真實的人生相同。即便是小說的世界里,都只能說“理論上應該相同”,“沒有道理不同”。事關到別人生命的時候,這樣曖昧的結論是不行的。
人生設計師們面臨著困境,對每個患者,他們充當著上帝的角色。你能將一個世界創造得像上帝創造的一般嗎?尤其是當僅僅幾十秒過后,患者就已經經過了幾十年,換句話說,如果你發現有什么錯誤,也絕對無可挽回的時候,真的敢“把命運把握在自己手中”嗎?而當真的有人說,我能做到(比如郝副教授),你能相信他嗎?會不會覺得他敢于承擔這責任只是因為不負責任呢?
新科幻:我們的世界,我們的宇宙,到底是不是虛擬的,也許我們永遠無法證明,也許設計我們宇宙的這個奇妙程序的程序員永遠不會讓我們知道還存在一個外部世界。既然我們永遠不會知道,那么這個所謂的外部世界對我們來說完全沒有意義,“夢久方知身是蝶,水清安知我非魚”,探求所處的世界是真實的還是虛擬的還有什么意義呢?
進麥:回到剛才的一個話題,“剎那人間”是建立在人類意識是可以完全歸結于粒子運動這個基礎上的。如果一切從這里開始,那我們就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虛擬就是真實。粒子的運動形成意識,而意識創造出新世界。這和超新星爆炸形成星云,又創造出新的恒星一樣,都是物質運動的形式,本質上沒有區別,在這里面沒有任何東西是虛擬的,都是粒子實際的運動造成的連鎖反應。
我們是不是永遠無法知道,就取決于這是不是事實,人類意識是不是可以完全歸結于粒子運動。如果是,那我們永遠無法知道;如果不是,那么就一定有某些粒子運動外的現象存在,人類也就可能會找到答案。
如果我們不去探求,就不會知道是不是永遠也不會知道,這段征途也許沒有盡頭,但開始本身就是意義所在。
新科幻:許多科幻小說中都描寫過將人類的意識上傳至電腦,以解決諸如人口、環境污染、資源緊張之類的問題,你覺得有這個必要性和可能性嗎?
進麥:首先我認為將人類的意識上傳至電腦這件事情的難度,是超過解決人口過多、環境污染、資源緊張這些問題的,因此這是個費力不討好的工作。至于說人類的意識上傳至電腦達成永生,我覺得人類害怕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永遠”這個怎么也無法想象的概念。永遠無法醒來很可怕,永遠無法結束也不可理解,糾結著糾結著就習慣了,也就不想把意識上傳電腦這回事了。
新科幻:你是技術樂觀主義者還是悲觀主義者?在你的作品中你會表現出哪方面的傾向?
進麥:這問題我是這么想的,如果把一個古人拉到現代,那么現代生活對他來說就是場災難。未來的技術一定會毀滅他所愛的一切,從這個角度講我是持悲觀論的。不過,那時的技術是那時生物(不一定是人類)的日常,大家都把自己管好就行了。
新科幻:你什么時候開始投身寫作事業的呢?剛開始寫的是什么類型的小說?
進麥:哈哈,在科幻小說創作上我就是個新人,有兩年?差不多。至于其他類型的也出過些雜七雜八的書,奇幻、推理之類的都有,不過換了筆名就是全新的生涯,那些和“進麥”沒有關系嘍。
新科幻:《抽簽佯謬》是你的第一篇科幻小說嗎?文章發表后引起了很多的爭論,你當時是否關注呢?讀者的批評或者夸獎會影響你下一篇文章的創作嗎?
進麥:是的,爭論當然關注過,還熱心投入其中呢,夸還是罵都沒關系,胖子的長處就是臉皮厚。你知道,不管是夸還是罵,都是因為你的小說而引發對一個問題的關注,這感覺好極了。大家有大家的看法,我有我的看法,我的小說的創作還是以我為主吧。
新科幻:你最喜歡哪位作家的作品呢?你覺得成為一名科幻小說作家需要具備哪些資質呢?
進麥:我要說還是凡爾納會不會讓人覺得我是恐龍時代過來的?喜歡沒有理由,往往是小時候一眼看見就形成一生的情結。至于科幻小說作家的資質,那就是對遙遠時空的興趣遠大過別人看自己的眼光吧。
新科幻:采訪即將結束,你想對喜歡和支持你的讀者說些什么呢?近期有什么創作計劃可以透露一下嗎?
進麥:能對讀者說的話,我都會盡力寫在下部小說里,故事總比胖子講演要給力。計劃也談不上,不過,今年能出版我自己第一部科幻長篇就好了。
新科幻:預祝你寫出更多的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