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繼賢:懷念好人賀中奎
1994年2月的一天,我收到了一個叫賀中奎的作者寄給我的幾篇作品,寫的是他打工生活的所見據聞,寫得情真意切。他說他1978年出生于湘南西部岐山山脈群山中一個貧瘠的小山村。他是家中長子,從小就跟父親上山打柴,下地干活,放牛、喂豬……每天天未亮就要步行幾公里山路去上學,窮得冬天時只穿一雙母親補了又補的舊皮鞋,腳跟被凍開了一道道血口,生滿了紅腫的凍瘡。雖然他學習成績優秀,但上中學兩年就因交不起學費而輟學了。14歲便開始邊打工邊自學。他做過泥水工、小食店服務員……這是一個勤奮的打工仔,又正好他工作的地方就在我居住的甘蔗化工廠宿舍附近,我便決定去看看他。
那年3月的一天傍晚,晚飯后,我到家屬宿舍外散步,沿著北街小學附近的小巷往前走,終于在落日余暉中找到那鋪面小小的“大眾服務中心”。店鋪的門還開著,只見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平頭小青年在昏暗的燈光下看書,四壁墻上掛滿寫著出租房屋和介紹廠企招工的信息。
“你好!請問賀中奎先生在嗎?”
“我就是。”他站起來,驚疑地問,“您是哪位老板?”
“我是《江門文藝》的謝編輯,你寄了幾篇稿給我,寫得不錯。我在甘化廠住,離你這里很近,特地來看看你?!?/p>
他急忙緊握我的手,激動地說:“原來您就是謝主編,啊,久仰久仰。請坐?!?/p>
于是,我和他一起坐在長板凳上攀談起來。
“怎么這么晚還不關門?”
“因為晚上還會有租房和找工的人,所以老板規定我早上8點開門,晚上10以后才能關門?!?/p>
“那么長時間,每月多少錢工資?”
“300元?!?/p>
我“哦”的嘆了一聲,可惡的老板!
他告訴我,讀書時他就愛好文學,打工后便開始學寫些打工生活的短篇。他很想當作家或者記者,為打工的人鼓與呼。我邀請他有休息機會就到我家里吃飯,他欣然答應。
在一個刮臺風的大雨傾盆的午后,因為店里關門,他便來到我的家。我愛人立即冒雨到市場買了豐盛的菜肴招待這位初次到訪的作者。我告訴他,要想當一名記者或作家,除了深入生活,多讀多寫外,最好能找機會進修一下。臨別時,我請他有空就來我家吃頓便飯,聊聊天。我家里經常有很多作者來訪,我還留有一間房專門作為作者的臨時住房,所以很多作者把我家里當成他們的家。
自此以后,賀中奎寫到新作便直接送到我家里,有空時,我就立即看,提出修改意見,改后他又送回來。那時,他連續在《江門文藝》發表了《情祭》、《辨蛇》、《舊愛難續》等多篇頗有影響的文章。后來,他參加了自考,讀電大新聞系。
1996年夏天一天,他到我家里說不想在信息中心干了,原因是不愿替老板賺捫心錢。因為每介紹一位求職者要收幾十元,往往他們到了應聘的工廠或公司,不是說名額已滿,就是以諸多理由拒之門外,但老板絕不會退錢。有一次,他就捱了找工者的一頓打。他含著淚說,代老板騙同是打工者的錢心中難過。于是,他便毅然返回故鄉。
他取得電大新聞系畢業文憑后,在湖南長沙的一個報社找到了工作,并被《資產新聞報》、《作家與社會》等報刊特聘為記者、專欄主持。在那時,他結識了同在報社工作的于曉小姐,后來于曉小姐成了他心愛的女朋友。
賀中奎樂于助人,尤其是他在商報做熱線主持的那一段時間,總是盡心盡力地去幫助別人。他多次在“希望工程”的活動中捐款給貧困山區的失學兒童。為挽救一個失足青年他多次上門規勸,使他走回正軌;當他獲悉苦命女孩賀春蓮的困境后,為她四處聯系工作,并把她的故事寫成《苦難姻緣》投寄給雪月編輯,使她盡快找到失散的男友。
賀中奎回湖南后,每月都給我打電話或寫信。1998年10月初的一天,他打電話給我,我問他為何一個多月了未接過他的電話,他說最近身體欠佳,經常渾身乏力,并伴有胸骨疼痛。我便勸他到醫院去檢查一下。后來又隔了近兩個月,仍不見他有信來,我預感情況不妙。果然,沒多久何少好給我電話,說齊煒告訴她,賀中奎得了白血病,卻叫他們不要告訴我。于是,文友們紛紛解囊捐款,我也給他寄了些錢,為共同挽救好人賀中奎而奔走。他的女友給了他幾萬元,他婉然謝絕,他自知這種病是難以治愈的,以免浪費女友的金錢。他在長沙醫治了一段時間,便轉到北京治療。在病中,他一直帶病堅持寫他的第一本長篇小說《駕馭生命》。
2000年9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賀中奎的電話,他用微弱的聲音說:“謝老師,我自1994年接觸《江門文藝》以來,一直得到你和雪月老師的關愛和栽培,才能使我寫出一些作品,謝謝你們。我的病難以治愈,順其自然吧!今生能認識你們,足矣?!?/p>
2000年11月1日,賀中奎在于曉小姐的陪伴下走完了22年的人生路。
于曉小姐說,10月30日,賀中奎彌留之際,遺憾地說:“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再一次前往江門去看望恩師謝主編和他的夫人梁老師,可惜……”
賀中奎,我的好學生,你走好!
王泓淦:文章發表之后
2004年夏天,我聘入珠海市一家大型注塑廠做工程技術員,工余時間全部用在了學習和寫作上,常有雜志社和報社給我寄來樣刊或樣報,可當我拿到手時,信封早被人拆開,里面的樣刊或樣報已是傷痕累累臟污不堪,更離奇的是,有幾次我在保安室領到的只是空信封。再后來,我查清罪魁禍首竟是工廠的保安。
我把事件反映到了工廠行政部,行政經理只是把保安隊長訓了一頓,并無實質性的處罰,因為這些保安員并不直屬工廠管理,保安員是當地保安公司委派來的。之后的日子,我的樣刊樣報仍然頻繁遺失,而拿到手的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面對權益受損通信安全得不到絲毫保障的情況,郵電管理局的同志建議我盡可能地多收集并保全證據,走法律途徑。
我一向秉持著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的準則,沒想到在這異地他鄉卻要和別人對簿公堂,想想真是悲哀。在郁悶和憤怒中,我寫下一篇題為《無恥保安,損人郵件該當何罪》的文章寄給了鄢文江老師。我寫此文的目的是引起各方關注。我知道,有類似遭遇的朋友還有很多。可是,這篇措辭激烈的文章編輯會選用嗎?而如果刊登了,會不會給編輯帶來麻煩?
大概過了十三四天,我接到了鄢文江老師的電話,他告訴我該篇文章已考慮編發在《警鐘》欄目,但他對我的人身安全表示擔憂,“那些保安員是流動的,保安公司可隨時將他們調換,而你在工廠,相對較固定,你面對的也不是一個人,是一群人?!臂忱蠋熃ㄗh在還未和他們對簿公堂之前,文章還是署個筆名,樣刊和稿酬屆時寄往我家鄉的地址。我心里溢滿了感動,但同時也有一縷隱隱的恐慌涌上心頭。
文章在2004年第11期刊出,標題改為《私拆郵件太不該》,還加發了鄢文江老師的編后語。而恰在那時,因昔日一位上司的推薦,我跳槽到了珠海另一家公司。在后期雜志的《彈贊錄》欄目,我看到了一位叫潘秀瓊的中山讀者對我的聲援和支持。就在文章見刊后的第二個月,我突然接到那個保安隊長打來的電話,他氣勢洶洶地問我:“《江門文藝》上的那篇文章是不是你寫的?別以為用個筆名我就認不出來!”我回答他:“誰寫的并不重要,既然你都主動對號入座,這就說明確有其事,并沒有誹謗你,你怎就不做好事呢?你做了好事同樣也有人寫?!睂Ψ搅ⅠR就咆哮起來了:“你別得意太早,我早晚會找到你,咱們走著瞧!”從那天開始,我每天都會接到一些陌生人的恐嚇電話和短信,那幫混蛋甚至把電話打到了雜志社,鄢文江老師曾數次發郵件叮囑我要注意安全小心應對,提防狗急跳墻。我再清楚不過,如果走法律途徑,我有絕對的勝算,可這樣一來,我的工作和生活必定會受到影響,背井離鄉不容易。于是,我遵照鄢文江老師的建議,把那張用了多年的手機卡取下,換上了一張新卡。
沒過多久,該工廠一位與我關系很鐵的哥們告訴我,因為他的暗中相助,行政部譚經理也知道了這件事,譚經理看了那篇文章后,把該期雜志及相關書面材料轉給了保安公司的領導,那幫保安如今已全部被撤換了。
事情過去將近7年了,每每憶起,心底總禁不住泛起一絲感動、一絲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