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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壯見面那天,我吃到了人生中第一口碳烤鰻魚,我愛上了那肥厚豐腴的口感,順帶愛上了大壯。進餐的環境很舒服,和大壯的相處甚至不像在相親,他絕口不提自己的工作、收入,以及最近讀的什么書,整個晚上,他都在講自己在騰沖的一次遇險,旅游大巴翻進了山谷,他和車上數10名乘客在風雨和饑餓中度過了等待救援的24小時。大壯的講述很精彩,他良好的表達力甚至讓我對那次遇險充滿神往,我今年24歲,遇過的最大險情是小時候坐爸爸的自行車,被后車輪卡到腳。
見面之前,我已經從媒人那里得知,他有一套房,足足90平方米,且裝修精致。在這個房價要吃人的城市,他有一套房。在這個男人都蓄劉海,穿緊身褲的時代,他剃利落的平頭,穿干練的牛仔褲。我想,我的心動也被他看出來了,如果我存心要掩飾,當然也能掩飾得住。可是面對這個很可以入眼的男人,我為什么要掩飾?
大壯的房子果然有90平方米,裝修果然很精致,媒人沒有騙我。我們交往了半個月,就互相到對方家里拜訪。我的房子很拿不出手,那么小一間,還是租的。于是去了大壯的家,看到寬大的沙發,晶亮的酒具,雪白的地毯,我有些不好意思。大壯熱烈向我介紹了他的廚房,里面一塵不染,當化妝間都沒問題。大壯說:“以后,你就在這里做飯給我吃。”他的手熱得燙人,貼著我的掌心,于是我整個人也熱了起來。臥室的窗簾是那種很白很透的薄紗,透過那層紗,日光被過濾得像水一般清涼。大壯就在這清涼里,越過滿屋柔軟的芳香,準確地覆蓋了我。
從那張床上起來,我就是這幢房子的主人了,我穿著大壯的T恤,赤著腳穿過臥室和客廳,去陽臺晾曬我的內衣,去廚房察看我煲的豬腳湯。我相信我的漂亮和聰明,以及一手好湯,配得起大壯的愛情。當然更配得起這幢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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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我們就在家里做飯吃了。事實上我還想再去吃一次碳烤鰻魚,可是大壯說他喜歡吃我做的菜。愛情是完美的,家庭餐是溫馨的,所以我不該念念不忘一道菜,更不該計較一些細節,比如大壯沒有交出他的工資卡,我已經正式搬過來好幾個月了,才反應過來,在家里做飯沒關系,可好像不應該連買菜也是我付錢。后來連物業費也是我順便繳了,有一次單子在茶幾上連續放了一周,大壯就是沒發現。如果硬要算賬的話,我發現,其實自己也沒怎么吃虧,因為我支付的菜金和水電費,加起來剛剛抵消掉房租。
我喜歡臥室保留一點適當的黑暗,至少不要在做愛的時候,不小心就看見對方眼角的眼屎。大壯也是有眼屎的,也會隔著被子放屁,他其實就是個普通男人而已。這天夜里我小心而堅決地問:“結婚以后,可不可以,把房子加上我的名字?”大壯從我身上頹然滑落,一點掩飾都沒有。我哭了,也是一點掩飾都沒有。
大壯不能將房子加上我的名字,因為這幢房子根本就不是他的。準確地說,是大壯出的首付,然后每個月辛辛苦苦供接近4000元的房貸,房子卻只寫了前女友的名字。這是大壯表達愛情的方式。可愛情有一天死去,前女友卻不肯把名字改過來,總之就是不負責任地走了。這可以解釋,為什么他舍不得再請我吃一次碳烤鰻魚,認識才半個月,就迫不急待地要求我在家里做飯,因為省錢得多。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房子的布置充滿女性氣息,雪白的地毯,雪白的窗簾,大壯是個粗獷的男人,他不具備這樣的品位。
前女友是那次騰沖遇險乘客中的一個,大壯與她相處了24小時,就彼此決定要一輩子在一起。他們許下這個承諾的時候,是真誠的,后來相處不下去,互相抱怨和憎恨,也是真誠的。大壯光著身子在被子里交待完這段情史,我很久都不能說話。我很妒忌那位前女友,她曾經得到過一段多么全力以赴的愛情。而我卻沒空計較這個,我想的是,這位前女友,因為這套房子,她還將持續糾結于我們的生活中。我住了她的房子,收了她的男人,卻也背負了她的債務。這個賬,我怎么都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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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再也沒有提到房子的問題,因為誰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解決。我仍然在這幢房子里做飯,打掃,穿過臥室和客廳,去陽臺晾曬我的內衣。只是,我不再煲湯,那個太費火,我改為炒菜,兩葷一素。
我們第一次吵架,是因為我不小心把碗掉下去,地板被砸了一個坑。大壯很心疼,對那個坑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說了句:“你就不能小心點?”看著我收拾東西,當行李箱快合攏時,大壯才上來拉住我。我抱著他哭了一場,也就順勢下了臺階。可是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大壯的前女友對我微笑,還比著勝利的手勢。醒來時很恨自己為什么要下那個臺階,趁勢走了,會不會更好?
大壯的QQ號很少登錄,密碼倒很好記,他告訴過我一次,我就記住了。然后我改掉了他的密碼,上去溜了一圈,發現前女友仍在,只是兩人從不交談。我想知道,如果大壯主動對前女友示好,那個女人是否會心軟回頭。我要她回頭,收回她的房子,和她的男人。大壯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如果前女友回頭,有人幫他負擔房貸和生活支出,也許他就不會太在乎我的離開。我甚至想,他不過是需要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可以是我,也可以不是我。不得不承認,想到這一點,我心里又酸又疼。
我用大壯的名義,在前女友的空間留下足跡,包括翻看她所有的日記,相冊,并模棱兩可地留言。我在大壯的空間里寫日記,深情懷念了那次騰沖遇險,和那個與他一起遇險的女子。我的文才比工科生大壯強一點,而且記得那次事件的所有細節,寫到后來,連我自己都相信,這樣共同經歷患難的兩個人,本來就該生生死死在一起。半個月后,我發現前女友來大壯空間訪問的痕跡。20天后,我以大壯的名義,在QQ上和她說了話,求她回來。當前女友在網絡那端說“好”時,我心里的疼,再也忍不住,排山倒海。
約前女友來那天,我把大壯的密碼改了回來。離開的時候,我甚至在廚房煲了一鍋豬腳湯。下午5點,當大壯下班回家時,他一定不會及時發現我的消失,因為他馬上就會等到一個熱氣騰騰的女人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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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租了一間更小的房子,全部行李搬進去,便擠得連過道都沒有。我在第二天振作起來,給媒人打電話,請她再為我物色一個對象,我要嫁給一個真正有大房子的男人。媒人真是專業,她在第5天就給我打電話,說有個住躍層、開奧迪的男人,問我要不要見見。我火速把自己從床上掀起來,化精致的妝,穿7寸的高跟鞋,裹緊得要爆炸的小裙子。那男人不錯,雖然歲數不小了,他帶我去了一家5星級酒店,吃的是意大利菜。一大溜洋氣又精致的菜式上來,道道都比碳烤鰻魚高檔許多倍,美味許多倍,奢侈許多倍。我差一點就淚流滿面。實踐證明,女人還是得走出去,多挑挑,多看看,開闊一下眼界,沒壞處。男人的手越過桌布,準確地握住了我的手,說:“我有個兒子,5歲,不調皮。”我的眼神越過男人殷切的目光,直接投射到他身后的玻璃墻壁上。我看見自己那張又小又尖的臉,如果不是燙了頭發,抹了口紅,分明就是個黃毛丫頭。我可以做一個5歲男孩的后媽嗎?
午夜的大街上,我沿著濱江路獨自前行,在還沒想清楚之前,我發現自己已經拿起手機,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卻一直占線。我承認我后悔了,后悔一手炮制了大壯與前女友的復合。從離開那天開始,疼痛就持續在全身漫延,直到失去理智。我蹲在馬路上,像瘋子一樣痛哭。電話卻在這時響起,大壯的聲音在那端亢奮到近乎失真,他說:“我和她要結婚了,你終于成功甩了我這只大包袱,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我聽見一聲尖嘯,自我的咽喉沖出,我大叫:“不!”
當我睜開眼睛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床上。我看窗戶,那樣破,看天花板,那樣臟。如果把墻壁粉刷一下,換條窗簾,換套沙發,再添個男人,會不會好一點?這時候響起敲門聲,門外站著大壯,以及大壯的行李。他說:“我把房子讓給她了。”
本來大壯有兩個選擇,前女友要么妥協,把房子還給他;要么復合,兩人重新開始。可是因為我,大壯有了第3個選擇,再浪費時間,我就真的要給別人當后媽去了。真是令人發指,他知不知道現在房價多貴,一套房隨便就拱手相讓了,我真替他心疼。可是看著大壯和他單薄的行李,我什么都說不出來,我記起了剛剛還在思考的問題:即使是出租房,如果把墻壁粉刷一下,再換條窗簾,換套沙發,再添個男人,會不會好一點?我給了自己肯定的答案。所以當大壯問:“我沒有房子了,你還要不要我?”
我聽見自己干脆地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