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鄉油城探出蝦道

潛江市水產局三樓，醒目的第三屆龍蝦節倒計時牌停在第35天，陪同采訪的工作人員解釋，在公布將于6月15日舉辦龍蝦節的消息后，相關部門都做好了倒計時牌，在我們到達潛江前一個星期，他們卻收到通知，國務院要求今年嚴格控制由各地方政府舉辦的節會，第三屆龍蝦節的申請被駁回，今年停辦。

“這肯定是對我們有影響，只有寄希望在明年再申請。”從水產局到市委宣傳部，一致表達了明年“再辦”的心愿，“龍蝦節肯定會辦下去，還要辦成品牌。”在潛江采訪時，幾乎所有人都會提到江蘇盱眙，盱眙以十三香龍蝦聞名，迄今已經舉辦了十一屆龍蝦節，它被視做潛江龍蝦效仿和超越的對象。

很多人眼中，潛江已經超過盱眙，成為中國龍蝦的代言人。2009年6月18日，第二屆中國湖北（潛江）龍蝦節在北京釣魚臺國賓館舉行新聞發布會，通稿上有一句潛江人耳熟能詳的話，“世界龍蝦看中國，中國龍蝦看湖北，湖北龍蝦看潛江。”

這并非妄言，潛江市水產局總工程師陶忠虎，自稱一輩子只干了龍蝦一件事，他說，“論養殖規模，我們不是最大，論餐飲，我們實力也不是最強，潛江龍蝦只做一件事，制定標準和引領標準，我們做到了，所以是老大。”

制定兩個行業標準

陶忠虎所說的兩個標準，一個是蝦稻連作養殖技術規程，一個是池塘養殖技術規范，說是規范，其實就是兩本教程。冊子是湖北省質量技術監督局頒布的標準版，被認定為湖北省地方標準，是陶忠虎口中的“絕對的行業標準”，相當于“國家標準”，因為“不管是哪里要養小龍蝦，都得按這兩本冊子來，要想賺錢，更是要按照上頭來。”

2003年，潛江市水產局專門組織過一次考察，走訪江蘇、江西、安徽和湖北省內的黃梅等地，對象就是龍蝦，他們發現，“沒有一個地方開展龍蝦養殖，更別提是研究”，捕的都是田里的野蝦，考察回來，水產局決定立項，開展龍蝦養殖和研究。

早在考察之前，潛江就有了養殖基礎。2001年，潛江積玉口鎮寶灣村村民劉主權發明了“蝦稻連作”的養殖方法，即每年9月至10月中稻收割后投放蝦苗，以稻梗等物喂食龍蝦，來年4月至5月捕蝦之后整田插秧，再以蝦糞等反哺中稻，循環輪作，人均每畝地可增收400多元。在潛江市大范圍推廣蝦稻連作之前，劉主權所在的積玉口鎮已經有百分之八十的農民成了蝦農。

“龍蝦天生天養，基本人只用管下苗和捕撈，放在那兒基本就是撿錢。”2006年，湖北省政府把這一模式寫進了當年省政府的一號文件，并在全省推廣，這一年成為潛江小龍蝦爆紅的第一年。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習團擠滿了積玉口鎮的各大養殖基地，據說，江蘇省某地還特別頒布了一個規定，要求每個縣市的分管領導，水產局官員和技術員，必須要來潛江學習，不來者要另行懲罰。根據潛江市水產局的統計數據，這一年共計接待了1萬多人次，幾乎全是為學習而來。

“蝦稻連作”揚名后，還引發了一場爭論。劉主權、褚紅云、姜有余，三人皆稱自己為第一人，有村民講，原本劉主權和褚紅云是合作伙伴，劉當時是寶灣村村支書，所以被推為典型人物進行宣傳，而姜有余，因為養殖規模小成效并不明顯，但三人各執一詞各有擁躉，一度吵上了中央電視臺，最后，積玉口鎮頒發給劉主權一個“蝦稻連作第一人”的匾牌，才塵埃落定。

“蝦稻連作”時期的陶忠虎，原本是常駐積玉口鎮的基層水產技術員，2002年調入水產局任職，開始小龍蝦池塘養殖的研究，“潛江可以養蝦的地只有20萬畝，現在有18萬畝都已經養上了，肯定要想別的辦法。”他找了湖北省水產科學研究所高級工程師舒新亞教授做搭檔，舒進行理論研究，自己負責實踐，2009年，湖北省質量技術監督局發文，將他們提交的《克氏原螯蝦池塘養殖技術規范》確定為地方標準，向全省推廣。

同時推行兩種養殖方式，潛江已經將蝦子的捕撈季延長到10月，稻田養蝦的捕撈時間從4月中旬開始，到5月中下旬結束，池塘養蝦從4月中旬開始，集中捕撈至6月份，直到10月中旬結束，供應冬季的龍蝦生產——農歷春節期間，潛江最時興的禮物是一提本地特產“嘗相思”醬，和一盒專供出口的凍蝦。

1/3的瑞典人吃的是產自潛江的凍蝦

每盒售價78元的凍蝦出自萊克水產，用透明盒子裝著，等盒子里的冰塊融化后，就能看見淺褐色的湯汁，小龍蝦個頭均勻，即取即吃，茴香味，第一次吃會不習慣，吃多了會有區別于油燜大蝦的美味。

凍蝦的全名叫“茴香整肢小龍蝦”，出口瑞典，每年4月，瑞典經銷商海派克公司的亨利和尼爾斯會飛來潛江，住進萊克專備的貴賓室里，現場監控小龍蝦的品質。茴香蝦的秘方出自亨利的爺爺，傳到他這一代，加工龍蝦已經不是主業，在瑞典之外尋找龍蝦加工商，成了他的事業。

土耳其是亨利最早的目標，第一次來湖北考察龍蝦是在1989年，開始與中國龍蝦打交道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在他的排名里，就好吃程度而言，中國排最后，而就價格而言，中國也排最后，價錢只有土耳其的一半，而且“瑞典和土耳其的龍蝦成長周期長，需要6到7年，中國的龍蝦，1年就長好了。”和眾多外籍水產商的軌跡一樣，他到中國來，先是江蘇，后來轉到潛江，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認識了萊克水產的老板鄭玉林。

提龍蝦出口，鄭玉林是繞不開的名字，根據2010年的統計數據，他的萊克水產占全國龍蝦出口總量的35%，占湖北省水產出口總量的52%，是小龍蝦品牌“楚江紅”的生產商，1995年開始給新加坡蝦王供貨，2003年起，開始自產自銷，擴充生產線，進行小龍蝦深加工，自行出口歐美，旗下產品是美國食品與藥品監督局的免檢產品，海派克只是眾多與他合作的外商之一。

與從土耳其進口活鮮龍蝦不同，從中國出口的龍蝦要求必須是成品，借助海派克的技術支持，鄭玉林在萊克內部開發了幾個生產線，專門生產供出口的整肢蝦，由海派克來提供包裝設計，指定規格，綠色盒包裝用做出口，少量白色透明盒包裝運往潛江市內的內銷點銷售。

從前的瑞典，龍蝦是權貴和富豪的專享，現在，來自中國價廉物美的小龍蝦，變成了大眾美味，每盒售價7.8歐元。每年8月，是瑞典人消費龍蝦的季節，海派克的銷售額50%，將近1000噸，均出自萊克水產，“要知道，那時候三個人中會有一個人，吃我們的龍蝦，也是你們（潛江）的。”

鄭玉林給亨利和尼爾斯配了輛專車，他們不時會開著車上街，尼爾斯也會這樣感嘆，“吃蝦的人太多了！”他沒趕上亨利早前的好日子，那時，還沒多少人吃龍蝦，每天有裝滿龍蝦的大貨車，一輛接著一輛，都是給海派克的貨，價格也在水漲船高，“今年的成本比往年高了25%，我希望，你們別吃啦，哈哈！”

想要上市的“油燜大蝦”店

亨利和尼爾斯很難夢想成真，僅在潛江市，就有1000多家油燜大蝦店，離潛江不遠的江漢油田，做為油燜大蝦的發源地，背靠蝦店發展起來的五七夜市街，和武漢的吉慶街一樣，一入夜，吹拉彈唱吃，藝人表演，人氣興旺。

每到周末，潛江的高速公路入口，擠滿了各地來吃蝦的車，“會吃的人知道，做蝦好的師傅都在本地，我們開玩笑，全是沒有學好的徒弟在外面開店，快把油燜大蝦的招牌搞砸了，盡是辣味。”明師傅（化名）是潛江第一代的油燜大蝦廚師，現在自己開店，據他介紹，真正好吃的油燜大蝦，口感層次分明，蝦黃入味，蝦肉嫩，辣味不突出，回味還有點甜。

做油燜大蝦，正宗的潛江師傅講究多：選蝦的時候，要選青殼，鉗小的，肉色偏粉，最好是母蝦。下鍋前，去頭抽蝦線，要在尾部剪上兩刀，從前只剪一刀，燒制時間太長肉質容易老，有廚師專門研究，剪了兩刀后，燒得快肉也更嫩。燒油燜大蝦也有講究，先炒調料，再炒蝦，不能兌水煮，只放啤酒，把酒味煮干才能起鍋，末了吊點糖調味，三斤一盆。

據說，潛江的蝦店競爭激烈，每年都有新店開，卻只有百分之十可以活下來。2009年舉辦首屆小龍蝦節前，市政府整了一條專門的蝦街出來，依我們現場所見，除了三、四家紅火的蝦店之外，其他餐廳基本無客光顧，對比鮮明。

明師傅說，除了這兩年冒出來的“蝦皇”之外，潛江最有名的三家店，是“小李子”，“紅透天”，“潛憨直”。“小李子”是油燜大蝦創始人，只有兩家直營店，“潛憨直”做加盟店，市內有兩家，規模最大的是“紅透天”，共有九家分店，產品線最多，包括鹵蝦、蒜香蝦、雞汁蝦等八種產品，在各種數據表中，它也是潛江龍蝦餐飲中效益最好的企業。

本地人的感覺里，“紅透天”老板陳利榮甚至比“小李子”李代軍更出名，幾乎每個潛江人都聽說過她的事跡，賣內衣起家，搞過房地產，下海南，去新疆，直到做了小龍蝦生意，才開始順風順水。知情人講，“紅透天”的今天，和潛江市政府的扶持分不開，“陳利榮是勞模，扶持下崗工人就業，又是辦大學生招聘會，形象好，政府肯扶持她。”

坊間傳聞，“小李子”李代軍不愛和政府打交道，每年除了打理蝦子的幾個月，完全找不到人。至于“潛憨直”，因為通諧音“潛憨子（農村俗語中憨子是對人的蔑稱）”，被相關部門明令禁止在此家店進行公務招待，只有“紅透天”，不僅是政府招待的首選，推薦龍蝦行業的窗口，更是送到了世博會湖北館，作為地方美食推薦。

傳聞之外，縱觀陳利榮的創業史，大學畢業，教師出生的她，很早就表現出區別于其他老板的闖勁來。2004年，陳利榮去北京考察，相中亞運村地區，距離“鳥巢”和“水立方”不足千米的爛尾樓，改造成“北京龍脈宜和利榮酒店”，憑著一份改良后的油燜大蝦，在北京發展的最初三年里面，曾創造過年銷售額1500萬的業績。

我們在潛江采訪時，陳利榮正在北京出差，無從碰面，城中關于她的熱門話題是，她籌建的七星級酒店項目沒通過審核，被擱置，這個已經出了圖紙的酒店，原本規劃建在她的產業園里。在2008年的第三屆中博會上，陳利榮和潛江市政府簽署協議，在潛江市西城郊建設一個集水產養殖、農民培訓和美食休閑于一體的1100畝現代農業示范基地。知情人說，她預備將建酒店的地塊改為一個龍蝦交易市場，“又回到了搞龍蝦的路上。”至于她和企業的未來，在餐飲行業里，是個公開的秘密，“她是想上市的，現在就朝著這個路子在走。”

拍龍蝦劇，建龍蝦博物館

2010年，陶忠虎在其主編的《潛江市小龍蝦產業十二五發展規劃》中提到，截至2009年，潛江市共計發展“蝦稻連作”養殖地18萬畝，產量達到3.8萬噸，年產值6.08億元。根據一份尚未公開的統計數據，2010年，潛江小龍蝦加工出口創匯高達1億美元，連續7年保持第一。和江蘇盱眙只注重餐飲不同，潛江龍蝦打造了一條從養殖，深加工到出口的完整產業鏈，基本每個環節都能創收。

“曹禺和小龍蝦，一個是我們的文化名片，一個是我們的實業名片。”潛江市委宣傳部副部長胡定平概括，他全程參與過歷屆“曹禺文化節”和“龍蝦節”籌辦組織工作，“2004年辦完曹禺文化節后，我們有了經驗，加上潛江本身的產業實力，嘗試著在2009年辦了首屆龍蝦節，效果很好。”第二屆龍蝦節改由湖北省政府主辦，直接把新聞發布會場搬到釣魚臺國賓館。

發布會上，全國政協副主席阿不來提·阿不都熱西提向潛江市授“中國小龍蝦之鄉”匾牌，農業部副部長陳曉華、湖北省政協副主席陳柏槐向潛江市授“中國小龍蝦加工出口第一市”匾牌。當天來了國內外30多家媒體的記者，此后的21天里，每天都有潛江小龍蝦的新聞見報，極具轟動效應。

這次發布會，被不少本地官員視為潛江“十年磨一劍”的最好注解。潛江市政府對小龍蝦的扶持早在五年前開始，僅在推廣“蝦稻連作”上就安排了70萬元的專項資金，2008年，為“湖北省小龍蝦繁育項目”，整合各級財政投入4462萬元，并引入社會資金，開展繁育1尾獎勵1元的財政政策，此外，對照整個龍蝦產業鏈條，制定了各個環節的獎勵和扶持政策，“政府對扶持小龍蝦產業是傾盡全力，也是不遺余力的。”

采訪陶忠虎時，他的辦公桌放著一本《克氏原螯蝦人工繁育技術規程》，現在只作為潛江市的地方標準小范圍推廣，急待解決存活率不高的問題，一旦技術成熟，潛江有望一年四季都能出產龍蝦。辦公桌上還放著一沓厚厚的劇本，據說，潛江正在籌拍一部有關龍蝦的電影，準備請孫儷和王寶強主演，做為影像資料留存，陶忠虎說，劇本已經改到第四版，還是不能令他滿意，“還沒將潛江龍蝦的全部展現出來。”

另一邊，潛江正在以政府為主體申請“潛江龍蝦”的地理商標，成為注冊在案的龍蝦之鄉。采訪時耳聞過的，沒經過政府確認的消息，還包括興建龍蝦博物館，興建大型龍蝦雕塑等等，在蝦季到來之時，吃龍蝦談龍蝦，是很多潛江人茶余飯后的樂事。

某次飯局上，偶遇一名土生土長的政府人士，他豪氣萬丈，“潛江要真把龍蝦做好了，仙桃、天門這些就沒話說了。”做為江漢平原上毗鄰的三座縣級市，仙桃以發展輕工業為主，用體操之鄉打響招牌，天門進行勞務輸出，以狀元鄉自居，在民間，這兩地人以“憨子”來稱呼潛江人，時間久遠，“我們搞曹禺文化節，發展龍蝦，看哪個敢叫我們憨子。”原來龍蝦之于潛江，還跟城市認知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