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月29日,鳳凰衛視主持人梁文道應華潤置地橡樹灣“橡樹講壇”的邀請來漢。上午,他親臨項目現場,為“橡樹講壇”系列文化活動正式揭幕,并認領一棵百年老樹。下午,他來到武漢大學,發表一場關于百年辛亥的演講。
穿著黑衣白褲,縮在華潤置地·橡樹灣項目沙發里的梁文道仿佛故意要將自己湮沒在眾人的視線中。他有點累,但這回不是為讀書。“凌晨才到武漢,卻忍不住看完歐冠賽決賽,只睡了一個小時。”邊上的人偷偷八卦他前夜行蹤。
相信屏幕前的他不再似入禪般淡定。他為巴薩歡呼,精神氣讓人憶起高峰時期的他,同時為11家報紙撰寫專欄,同時主持四檔電視節目。
“他是少見的好打交道的文化人,一個邀請,換人要三、四個月,他問清出處,不到一個月就給出最終答復。又講一口綿軟的臺灣普通話,搭著好脾氣,整個合作過程像是在和朋友打交道。”主辦方忍不住稱贊。
當天下午的活動在武大舉行。借著午餐的功夫,梁文道似乎已經養足精神,背一個土色布包,在講臺上一站就是近兩個小時。臺下的追風少年們為等他的講座,在太陽下曬足一個中午。他帶著讀書人的謙恭,鞠躬道歉。
他與武漢不算熟悉。前后只來過三次,只留下“汗如雨下”的印象。但他的祖父輩,卻曾在言語間對他描述過這座城市,“內戰時期的江上有很多船,街上有很多人,很嘈雜”,那是“由言語構成的圖景”,深刻不能磨滅。
他講座的內容,與辛亥革命有關。“國內“民主”、“共和國”的觀念正是在南洋土地上最先肇始出來,然后逐漸北上,終于到了武漢,在這里促成中國千年帝制的結束。
他是讀書人,臺上所言既是他最近所讀的好友研究書籍。這一幕,仿佛加大陣容的《開卷八分鐘》。只不過有了歡聲雷動的喝彩,他仿佛恢復上世紀90年代的“生猛”,不時“抒情深沉、說理尖銳”,惹得氣氛更加熱烈。
回到臺下,他又恢復溫和的常態。一旦開聊,話題四濺開來,每個問題都會追及到一部書,每個長句都是一個銳利的觀點。細細整理,就是一部飽滿的“道士”閑話集。
關于做人
我是宅男,但只宅在家里看書
《大武漢》:你幾年前信佛,坐禪。這是與曾經那個“兇惡”的評論人作別嗎?還是為避免激憤的情緒影響寫作?
梁文道:信佛讓我內心有了一個依托。但我不會放棄寫評論,雖然筆調已盡量溫和。但有些評論,卻越寫越覺得心中無力。幾年前在寫拆遷,到現在仍然不能改變結果,反而看到它朝更激烈的結果發展。但我現在已經很少激憤,雖然年輕時也會有這種情緒。我想這種情緒背后是一種無力感。你對社會有很多看法,但你無能為力。于是轉換成一種很積壓的情緒。
即使是再壞的人,我也常常在他的角度去感覺他們的心理。比方說藥家鑫,他壞透了對不對?但是我會去想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說他做的對,我是說要有種同情的理解,你才能夠找到一個真相,或者逼近真相,你才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某種方法。
《大武漢》:你現在有自己的圈子嗎?
梁文道:我是個很自閉的人,沒有圈子。我從小到大,都維持著跟所有人都很好,但從來不融入哪個圈子的狀態。因為我不喜歡應酬,不喜歡講八卦講別人的事情。我和現在的普遍宅男的不同的是,我宅在家只看看書,微博、QQ、Facebook都不用。平時我的手機都關機,開機后知道誰有事情找我才回一個。
《大武漢》:如果遠離生活,你所說的獨立判斷能力,來源于哪里?
梁文道:我不敢肯定我是不是真有什么獨立判斷能力。我必然常常受到別人的影響和環境的影響。這樣的經歷常常讓我覺得和周遭環境格格不入,讓我對任何地方都有點陌生感。但當你有這種陌生感的時候,你或許更容易看清周遭的人在干嘛,在想什么。
獨立判斷來自于我幸運的或者不幸的后天遭遇之外,更重要是你能不能常常反過來懷疑自己,我覺得這點可能是最重要,但恰恰又是今天比較難做到的。今天太多人太過肯定自己,大家常常用的形容詞,這是“肯定的”,這“絕對”是怎么怎么樣。
《大武漢》:眾人賦予你的諸多稱呼,知道分子、公共知識分子……你更認可哪一個?
梁文道:我不太喜歡知道分子這個名字。因為在我看來,當《新周刊》把王朔發明的貶義詞當正面來使用的時候,他其實是用一個比較柔軟的方式處理知識分子。而知識分子和公共知識分子有沒有分別呢,在我看來是沒有分別的。因為所有的知識分子都包含公共性,至少我沒聽過有私家的知識分子。這個公共可能不是我們眼前所見的公共,但某個程度上的確是公共領域。
關于電視
我不了解鳳凰衛視
《大武漢》:最近幾期的《鏘鏘三人行》常會談到生老病死,是人到中年的默契嗎?
梁文道:我從小就想這事了,他們兩個(指竇文濤和徐子東)太晚熟了。但他們在同一年發現心臟問題,就忽然覺得死亡離自己如此接近。我小學6年級就想死了之后怎么辦,怎么才能不白活。所以以前和他們講這個事情的時候他們會覺得很無聊,現在才發現這是必須要想的事情。
《大武漢》:鳳凰衛視很多名嘴的離開與言論環境有無必然聯系?
梁文道:我不清楚,因為我跟鳳凰并不熟。我很少上班,通常一個星期回去7小時就能把所有的節目錄完。一個半小時,《開卷八分鐘》連錄5集,還加上化妝。錄完拍拍屁股就走,從不跟公司的人打交道,更不跟領導打交道。偶爾在走廊上有外面的賓客來參觀鳳凰,我們有些高層就會過來說文道來來看看誰來了,我慌忙打招呼,可最后連介紹我的領導是誰都不知道。
所以你問我鳳凰的事,很多人問我鳳凰的事,我真答不出來。也許就像你說的鳳凰言論開放自由,但是說某種空間中我們是很開放的,那也不盡然。我覺得今天的中國在過去的一年多來,整體的言論空氣是越來越壞。不止鳳凰衛視,全中國都一樣。
關于同仁
竇文濤比我還宅,楊錦麟是性情中人,閭丘露薇越來越嚴肅
《大武漢》:聊聊共事過的同仁?
梁文道:竇文濤跟大家在電視上看到的完全不同,他就是個比我還宅的宅男。一沒事就躲在家里不出門,看書、看畫、聽音樂。他最討厭出門應酬,也很不愛說話。但我們都很喜歡他,因為他是個很坦率的人,這點跟電視上一模一樣。再說說離開鳳凰的楊錦麟。他很豪邁很奔放,即使你在三樓,他剛進大門,就能聽到他回來的聲音。他極愛喝酒,生氣了就拍桌子。有時候我們去地方上做節目,我們端著杯子等人家來敬酒,他是主動走上去,說一句,“您隨意,我先干!”最后說說閭丘露薇。她這幾年越來越嚴肅,開始朝我們這個方向發展,這種方向就是很敏感的方向。
關于書
不在乎登基腰封帝,不喜歡把電視節目變成書
《大武漢》:怎么看腰封小王子這個稱號?打算統計后打假嗎?
梁文道:市面上估計有很多,算不過來,不想理會。腰封小王子我當之無愧,我覺得我應該登基,叫腰帝了吧。基本上,你看到我出現在這些腰封上,只有三種情況。第一,我不知道這本書的存在,連作者都不認識。第二種,我真的愿意把名字交給他,表示我認真讀過書稿。第三種,介乎于兩者之間,可能是我在文章或者節目中介紹過這本書,但可能英文版或者繁體版,在引入大陸出版之后會很主動把我當時說過的關于它的話拿來用。最無奈的是第一種情況。
《大武漢》:你出過的書中,自己最喜歡的一本書是?
梁文道:從寫作上講,我比較滿意的是《常識》,然后是《我執》。有些書,我不認為是我的著作。我不喜歡把電視節目變成書,除非這個節目很偉大,像約翰·伯格的《Ways of Seeing》。
《大武漢》:目前在看的書有哪幾本?
梁文道:正在看一本在香港教書的荷蘭漢學家的書,《the Age of Openness》(開放的世紀開放的年代),主要講的是為什么民國是一個比現在還要開放的時代,里面有很多新的觀念以前我們都沒注意到。另外一本書是我的朋友廖淑蘭做的一個關于《黨人碑》的研究,主要談的是當年孫中山發動的十一次起義中的廣州起義。還有一本是全新中譯本,全球唯一一本有合法版權的《百年孤獨》。范曄譯的非常好,那本書原來該有的濃烈的詩意狀態都有。
關于城市
江上很多船,街上很嘈雜,是關于武漢最早的言語圖景
《大武漢》:不可避免的,要請你談談眼下的這座城市。
梁文道:從90年代到現在,我來過3次。第一次是讀書時來旅游,來了6天,烈日炎炎,汗如雨下。上次是來華中科技大學做個講座。其實我的外公和武漢聯系更深。民國時期,他幫國民黨管理粵漢鐵路。外公是個很正直的人,幾乎每天往來于廣州和武漢,在武漢有很多朋友。我聽家里人描述過很多武漢當時的情景,江上有很多船,街上有很多人很嘈雜,那是在我印象中很深的由言語構成的圖景。
《大武漢》:你生于香港,少年長在臺灣,現在又在香港工作。通過比較,你怎么看待香港和臺灣的華人文化?
梁文道:香港和臺灣的情況有所區別。香港是南洋式的介入,因而它的華人文化很特別,一方面好像很開放,很先進。但另一方面又是個特別保守的地方,這也跟南洋華人社會很像。所以并不能一言概括它到底是比較開放比較西化還是比較傳統,他有時候比大陸和臺灣還要傳統。
關于新媒體
不寫微博,不認可名人認證
《大武漢》:你用微博嗎?
梁文道:我有一個假賬戶,每天只上去看個十來分鐘,看個最熱門的事情。我做電視,需要了解大家在想什么,大家的問題是什么。我也翻很多暢銷書,是因為能從其中看到這個社會的集體欲求。譬如去年那么火的《求醫不如求己》,我也翻一翻,就是我想知道今天中國人面對什么問題。
《大武漢》:為什么不寫微博?
梁文道:我始終對微博這種文體有點保留吧。因為每個人都想當名人,就想方設法的把那100多個字弄得越聳人聽聞越好,每個人都變成標題黨。我以前用twitter,這是個非常平等的交流工具。但它來到中國后,被中國的文化感染了,搞了一批認證,我覺得這很無聊。一個老百姓在平等自由溝通的一個社會媒體上,還要去捧一幫名人,其實這些名人說話的場合已經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