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最好的年華里,認識了安袖。那一年,我們14歲。
我們經常在課后背著沾滿油彩的墨綠色畫夾出去寫生:王府井步行街的教堂,景山后街,護城河……都是我們兩個人無限流連的地方。
我只畫景與物,而安袖永遠都在畫一個男生。他是我們的學長,名叫陸橋,有一對漂亮極了混血般的大眼睛。
那時我陪著安袖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每天放學時趴在樓道的窗戶邊,等待陸橋走出校園。一步,兩步……安袖細數著他走步的節奏,心臟像在跳舞。而當陸橋不經意地抬頭望向樓道里時,安袖落荒一般逃走了。
陸橋馬上就要畢業了,這讓安袖坐立不安。
她整理出100張陸橋的畫像,一上午都在抱著它們。過5分鐘,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來看看,再收起來,沒過5分鐘又拿出來。我一直注視著她,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然后我大跌眼鏡般地看到了她第一次和陸橋說話。
陸橋站在車棚旁邊,一手推著車,他足比安袖高出一頭,安袖站在他對面就像一個圓滾滾的小皮球。陽光下陸橋的表情顯得很不耐煩。
連5分鐘都沒有的樣子,陸橋轉過身跨上車走了。安袖背對著我站在原地,久久都沒有動彈,那100張陸橋的畫散落一地。她沒有哭,在我們共同擁有過的時光中,我沒見安袖掉過一滴眼淚。那個時候沒人告訴我們,初戀本是殘酷,更不要說是暗戀。
后來,在柳絮飄飛時,安袖終于鉆進了車陽的跑車里。
車陽和我們同一個學校讀書,早我們很多年就畢業了,有一個富得冒泡的后爸,18歲就開著一輛紅色跑車載著不同的女孩出去兜風。
安袖冷笑地從老師辦公室走出來,在年級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我們看著安袖,就好像在隔岸觀火一般,涌出了千百種心情,仿佛一個長長的鏈條在這里斷開,咔的一聲,清脆又單薄。
我們的青春漸漸相隔甚遠。
在一個如水般的夜晚,坐上紅色跑車的安袖沒有回家。我們知道,屬于安袖的夏天要來了。在與去年同樣讓人心緒不寧卻又無比清朗的早晨,我遇見了在IC電話亭打電話的安袖,幸福小女人狀。
我再也沒見到安袖拿過畫筆。那個剔透純凈的安袖,那個執著堅毅的安袖消失了。我曾固執地認為我們倔強的14歲會一直停留在春天,綿亙在我們每個人的心里,直到長成一片蔥綠。但春天何其短暫,它禁不起消磨。
我們開始報中考志愿。分班后,我們很少有時間能夠看見彼此。那時的我們,把未來想得比什么都重要,比什么都可怕。在最初三年的美麗校園里,在塑膠操場上我來來回回地走,就像在經歷以前我特別想再重復經歷一遍的事情,卻永遠無法再重復。
九月,我去了一所不好不壞的高中,而安袖去了一所技校。從此我們的命途,再沒有任何交點。再后來聽說安袖被車陽甩了,她一個人蹲在學校門口放聲大哭。
很多年后我在新光天地的星巴克見到過一次安袖,挽著一個法國老男人。我別過臉去裝作不認識,如初生小鹿般跳躍在我心里的,依然是從前那個背著畫夾穿著格子襯衫到處走的短發女孩子。
忽然想起了滅絕師太那一掌,讓紀曉芙的所有夢想都煙消云散。我懷著無比美好的愿景,看見遠處依稀的你淡忘了一切成為一個溫暖的小畫家,落筆之處全是美好的人生。
可是安袖的春天,還是逝去了。
編輯|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