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舉:錢太多要亂套

凡是基金進入的公司，都要擴大生產規模，擴大市場占有率，擴大平均利潤率。原本一個公司年產三部戲，現在就要達到十幾部，這樣的話，產量就大得可怕了。而基金選擇的又都是優質公司，這些公司拿到錢后快速做大，這就導致了優質創作資源被掠奪性的開采。

場景一

坐在僅僅成立半年時間的國龍聯盟投資公司辦公室里，筆者拿到一本國龍項目推薦書。未來一年內，這家公司將上馬十四個電視劇項目。很多人不解，因為國龍聯盟的運營總裁王鵬舉，同時也是電視劇制作協會秘書長，他曾多次在各類研討會上，頭頭是道地分析產業前景，并直指中國電視劇市場目前產量過剩。而國龍僅僅成立半年，為何上馬眾多項目?王鵬舉說，傳統的制作公司成立半年，做得好的投一到兩部戲，差一點的可能一部戲都沒投。國龍的特點是資金管理，是把錢投給名制片、名導演、名編劇，把他們吸納過來成為公司股東，并且這些項目原本已經運作得較為成熟。國龍的影響是對整個產業結構，而非電視劇產量，真正造成產量過剩的成因非常復雜。于是，他對筆者細細道來——

QA

影視圈：去年中國電視劇年產量達到1.4萬集，今年產量還在繼續上漲，這一現象說明了什么?

王：中國電視劇產量過萬集已經有好多年了，在08年的時候就達到過1.4萬集，09年有一點回落，達到1.2萬集，去年再度猛增，達到14700集，今年具體統計數據還沒有出來，但業內預估會破兩萬。這個數字代表了一個奇特的現象，就是在本來已經飽和的市場上突然增加出上萬集產量，已經引起業內的關注和警醒。

影視圈：警醒的原因是?

王：在于我們市場的消化狀態并不太好。目前電視劇主要依靠電視臺黃金時段的播出，雖然這兩年網絡視頻的勢頭起來了，但它只能是補充，而且它與電視臺的市場是重疊的，只是在賣片價格上給制作方更多的信心。現狀是，只有在電視臺黃金時段播出過的劇，網絡的點擊才會高，完全靠網絡自身產生市場目前還是不可能的。所以，目前已經是產量過剩，超出了合理的制作和播出比例。

影視圖：那么，合理的制播比例應該怎樣?

王：我分別到港臺、日本、韓國做過考察，正常情況下，電視臺的制播比例應該是3：2。比如播出七千集，產量在一萬集左右更合適。根據我國先生產后播出的體制，有一萬五千集也就完全達到飽和，過度生產會造成惡性循環。

比如，近年的產量巨增就帶來了兩個現象。一是優質創作資源可怕的漲價，特別是以演員為代表的片酬暴漲。我曾跟經紀公司的人聊過，他們自己都感覺害怕，有的演員片酬高達一集六十萬，這就使得整個制作成本爆發性的增長。但是，這種增長并未保證作品的品質，這才是最可怕的。如果說，成本加大是為了把品質提升，能把制作周期延長一些，能把演員的表演做得更精湛一些，才是正面的，但現在恰好相反，由于產量太大，演員被搶得太厲害，沒有太多精力和心思去創作。

影視圈：去年電視圈的關鍵詞就是“通脹”，演員片酬，制作成本的上升都令制片商叫苦不迭，但投資為何仍趨過熱?

王：這種現象是如何造成的呢?很多人說是制作公司鬧的，因為電視制作門檻低，有錢就能搶到演員；也有人說是電視臺造成的，因為他們買劇的時候不重故事只重明星效應。確實，這些原因都存在，但在我看來這都不是主要原因，大家都沒看清事情的本質，核心問題是錢鬧的。

影視圈：您是指資本界入?

王：電視劇這個行業，沒有錢做不了，錢太多了要亂套。無論產量過剩還是制作通脹，都是資本在近一兩年來大量進入影視產業造成的。在過去，我們國家對待影視產業的政策上，不允許金融機構給影視制作業貸款，各類基金也從未親睞過這一行業，基本都是影視制作公司自我發展，搞點社會上的錢進來，采取固定回報方式或是同股同權的利益分配方式，需要多少就進來多少。至于那些做礦產、石油、房地產老板們的熱錢，不過是個別人拿出一點廣告費來投一部戲，順便捧下女朋友，這無礙大局，對整個產業也無太大傷害。當然，我不是說無一點傷害，畢竟他們也涉及到對優勢資源的占用。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隨著國家把華誼等幾個影視公司推上市，再加上近三年來國家銀行和商業銀行都可以給影視制作發放貸款了，通過各種形式，比如版權制押、政府擔保等等。金融業在這三年進入影視產業的最主要來源是基金，我也說不自己究竟有多少個基金已經涌入。目前，我所知道的幾家排著隊上市的公司，比如海潤、上海新文化、慈文、華錄百納、小馬奔騰、大唐輝煌、完美時空等十幾之用，都已經有基金進入。而基金進入到這個產業，是以一比十的資金比例。

影視圖：這是什么概念，請您具體解釋一下。

王：就是說基金要進入影視公司，首先要對業績進行評估。比如一家公司08年產值是一千萬，09年是兩千萬，10年達到四千萬，以它的成長速度乘以十，計算出它的未來值。基金會拿進來超過市值十倍的錢，但只拿走20％的股份，這樣就使得大量的資本進入影視制作。

凡是基金進入的公司，都要擴大生產規模，擴大市場占有率，擴大平均利潤率。原本一個公司年產三部戲，現在就要達到十幾部，這樣的話，產量就大得可怕了。而基金選擇的又都是優質公司，這些公司拿到錢后快速做大，這就導致了優質創作資源被掠奪性的開采。其實，大家都不是外行，自然知道一年七千集的播出量是固定的，他是心里有數的，但還在砸錢，無非是希望自己的產品保險系數高。那同樣，電視臺在購片時，面對的是浩如煙海的片源，任何人都沒有辦法看那么多的劇本，那么多光碟，只有根據是誰導的誰演的?

影視圈：這樣一來，優質的創作資源也會疲于應付。

王：對啊，所以說是惡性循環。我們很多一線的編劇，自己寫不動了，顧槍手組成創作組寫，導演只做總導演，用執行導演；而演員總不能找執行演員，他們怎么辦呢?就是一方面壓縮拍攝周期，一方面把酬金提高。比如三十集戲，本來需要三個月完成，但經濟公司只給你五十天時間，這五十天整個組都要圍著他轉，搶他的戲份。可以想象一下，三十集只用五十天，這個演員有什么能力和熱情把角色創造好?他拍完后還得馬上走，因為有下部戲等著。這所有的一切，導致演員根本沒有時間、精力、熱情去創造好角色。

說到價格，今年比去年又翻了一番，去年初一集二十萬的演員現在四十萬了，你不用怎么辦?因為你希望高價賣出去，就只能砸錢用腕兒。假如我們把總量控制在一萬集，拍十部就有七部可以播出，大家還會在演員身上砸錢嗎?肯定不會，而是會把戲做精做細。數量一下來，價格自然就下來了。

影視圈：電視臺的買片價格也會相應提升?

王：買片價格并沒有提升很多。比如三年前，全國電視臺用于購買電視劇的錢大約是四十多億，到去年應該在六十億左右。聽起來好像漲了不少，但是三年前單集十二萬的演員，今年已經四十萬了，這是多少倍?電視臺增長出來的預算，一個演員就花掉了，但制作班底里的所有演職員都在漲價。所以，我感覺現在電視劇制作單位的日子遠不如三年前好過。如果產量仍舊不加控制地增長，拍三部弄不好只能播出一部，好一點兩部，另一部的幾千萬就得全部砸掉，這是很大的風險。

影視圈：這個怪象會繼續漫延下去?

王：由于一線的資源被炒起來后，二線、三線演員，以及劇組的服化美等所有職員的價格也在上漲，包括廠工司機群眾演員都在漲，甚至今年橫店的招待所和賓館都在漲價，而且漲了百分之四十多，這所有的一切都轉嫁給制作方。現在，我們面臨著一個巨大的壓力。很多人跟我說，現在錢多了是好事啊，我說是好事，但凡事都要有個度。資本的推動在未來會分化或重組這個產業，我個人預期，今年春夏之交形成的泡沫，到明年的第四季度，后年的上半年應該開始破滅了。

場景二

電視劇制作協會每年有兩個研討會。有一年，他們把網絡運營商和制作公司的老總們請到一起來開會，這次會議是推動電視劇在網絡上的正版播出。當時，王鵬舉是會議主持人，他說，今天大家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制作企業非常感謝網絡公司多年來培養的網民，但是天下永遠沒有免費的午餐，今天我們就一起來討論下影視劇正版播出的問題。會議的討論場面非常激烈，甚至快要掐起來，有的網絡運營商還放出狠話，你們想告就去告!

會后，制作業協會傳遞出一個信號，如果網絡不選擇正版播出，協會的兩百多家會員單位就會自己組建網站，叫中國電視劇網。這個消息一傳出去，很快就有基金找上門來說，我們出錢，你們快辦吧。“如果不逼到一定程度，大家都不愿做這樣的事，必競很多網站已經把人群培養成熟了”，王鵬舉說。但是這個行動很快就見到效果，后來又經過幾次討論，兩年后，中國終于實現了網絡運營商正版播出電視劇。買片價格也從一萬到兩萬，直到今年創出一百萬的新高。

QA

影視圈：網絡視頻買片價一路領漲，這是否可以在今后成為重要的產量消化渠道?同時，他們也在叫苦不迭。

王：盡管他們叫苦不迭，但這個價格也是他們自己抬起來的，不過這也不要緊。從去年年底開始，大家都在積極推動網絡看影視劇收費的問題，我們會選擇一個適當時候告之。初期的收費標準很設置得很低，比如一集兩毛錢，一部三十集的電視劇，觀眾只花六塊錢，這就是一個盜版碟的錢，不會給人們造成很大的負擔。而這兩毛線網絡運營商拿一毛，制作單位拿一毛。我們拿搜狐播出的《永不磨滅的番號》舉例，截止上月底點擊破六億次，如果一次兩毛錢，就是一億兩千萬，運營商和制作商各拿六千萬，這是什么概念?比賣給電視臺要高出很多。

影視圈：如果網絡收費實現，未來網絡視頻會不會取代電視成為觀劇主流?

王：收費的實現還有一個重要問題，就是要讓支付變得更加便捷，如果沒有這個做保障，推進不會那么快。此外，在中國電視市場永遠是主流，網絡和電視的區別是不同的收看形式和人群，尤其對于家里的老人來說，他怎么會去網上看劇?而上網的人晚上也沒時間守電視。但相對來說，會分化收視率。但這種分化很正常，電視臺未來肯定要走個性化的路線。

影視圈：網絡和電視臺如果形成互補，影視產業依然會讓業外投資人趨之若鶩，您認為這一光環形成的主要因素是什么?

王：對于業外投資人來說，主要是看不明白。這個光環是如何形成的呢?大多數賠了錢的人不會去公開自己的悲慘紀錄，而賺了錢的人，就像喝大了，本來喝了三兩，非說自己喝了半斤，是吹牛吹出來的。

第二由于這個產業的特殊性，每年都會有幾部戲確實產生暴利，這些例子會讓大家口口相傳。但那些賠得血本無歸，抱著一堆帶子回家人沒有人傳播他。而我們很多導演或制片人，他們都要到社會上籌資，在這個過程中，永遠會把這個行業描述的無限美好，每次都會把最好的案例拿來迷惑投資人。結果是，進來十個人，可能有一個笑的，有兩個是平的，有七個是哭的。但他們絕對是暗地里哭，因為要面子，濫在肚子里也不說，這就慢慢形成這個行業的光環。

第三，我們整個產業的制作經費，一年最多不過一百億左右，這是房地產商蓋一個樓盤的錢，但這一百億卻能在中國大地上制造出無數話題。很多老板覺得，我蓋一個樓沒什么影響力，拍部電視劇就成全國名人，還可以與仰幕以久的明星吃飯，甚至讓自己的女朋友演個女三號。說白了，很多人也不在乎這點不錢，就跟去澳門賭一把似的，三下兩下就把這點錢推出去了。

影視圖：這個產業所帶來的產值并不大?

王：產值的計算是兩個方式。從制作業本身來說，全國電視臺、網絡運營商、音像制品發行，三塊加起來的總和是中國電視劇的國內產值，這是一個直接算法。但是，他們再次發行播出，第二輪產值就很難估算了。比如電視臺是靠廣告收入，有的是直接的廣告收入，而有時候好的電視劇會把整個電視臺做起來，等于是把廣告價值做起來。2010年全國購買電視劇80億，電視臺的廣告收入800多億，其中70％是由于電視劇帶來的。

影視圈：總局對過剩產量會不會有政策性的調控?

王：暫時不會有，總局不可能要求電視臺再多播電視劇。我個人的想法是，目前有兩個問題迫在眉捷：一是產值過剩導致演員價格猛增，二是電視劇制作業面對高額片酬的稅金問題。其實只要廣電總局和稅務局各出臺一個文件。一個是電視劇產量不得超過一萬集，數量上限后不再批文，一下子就使整個市場和諧了。第二個是稅務局，公眾人物，包括球星、影星、企業明星統統由自己去繳納個人所得稅，而不是代扣代繳。我認為，作為明星你交個人所得稅是必須的，全世界都這樣，只有中國在代扣代繳，這就轉稼給制作公司。

影視圈：請您對未來～兩年的電視劇產業前景做一個預測。

王：現在，中國電視劇制作業進入了一個打拼的年代，我預測兩年內會有很多制作公司破產。過去拍一部戲投資七八百萬，能賺到一半已經很快樂了，現在拍五六部戲積累的錢都不夠拍一部。所以小的制作公司，不說片子賣不出去，就算是常年滯銷，這個公司都會跨臺，產業會進行分化組合。比如，華誼兄弟的工作室從五個發展到十四五個，而華策上市后，也收購了很多工作室。這些大公司都在做并購，行業的重組應該是勢在必行。所以，經過這一段大躍進式的泡沫發展后，市場進入一個新的穩定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