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口的“烏托邦”
1978年人民公社相繼被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取代的時候,廣東省中山市南朗鎮崖口村黨支部書記陸漢滿和村里的黨員作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保留集體生產。
幾十年來,村里統一組織農耕生產、記工分,統一分配糧食,現有一半人外出,一半人留下參加生產。
每天,50多歲的村民譚中祥像上班打卡一樣,把刻有自己名字的竹工牌掛到工作內容一欄,就去出工。時間由自己來定,以完成任務為評分標準。
年終,每個生產隊收獲的糧食,村里會以高于市場的價格收購,男60歲、女55歲以上的老人和18歲以下的青年,每月免費供應35公斤谷糧,其余村民將以市場價30%購得糧食。
每年水稻收割后,村里大隊會按照稻谷的產量與各生產隊結算,各生產隊再與各社員按工分進行結算。“這很好地體現了多勞多得的原則。工分是最科學、最合理的折算方式。”54歲的糧食生產管理員譚國健說。
“一村兩制”
村集體對大隊糧食的高價購買,低價售出,保證了種田農民的收入,但顯然,這是一本只賠不賺的賬——村集體所提供的高額補貼從哪里來?
用整個制度的創始人陸漢滿的話來說,集體制度也應該兩條腿走路,“既要社會主義,也要資本主義。”而崖口村的整個制度之所以能得以運行,恰恰是因為村中所實行的“資本主義”。
自上世紀70年代起,在陸漢滿的帶領下,村民即開始圍海造田,拓展疆土。
這種方式發揮出巨大能量。1974年,崖口村的農業用地面積僅有5455畝,30年后,面積擴大了6倍,達到了3.5萬多畝。
這些土地每年的出租收入近1000萬元,最近兩年,圍墾的土地陸續到期,租金收入越來越高,這成為集體經濟最重要的來源。
但在分配這些收入時,陸漢滿卻選擇了向農業傾斜。據測算,崖口村每年通過轉移支付,補貼到農業生產中的資金高達600-700萬元,占到了集體收入的60%-70%。
賣地終于壓倒了囤地
早在上世紀90年代,與崖口村相鄰的村莊便開始賣地,一夜暴富的神話迅速發酵。
矛盾在2001年終于爆發。當年4月,崖口等7個自然村里的祠堂外,有村民張貼出內容相同的“大字報”,矛頭直指陸漢滿,稱崖口村干部不肯分田、不賣地,是在搞腐敗。
2008年,中山市政府做出了開發東部沿海地區的戰略部署,崖口村正處在該市開發范圍之內。基于保護村莊土地的傳統思路,陸漢滿不愿意土地一次性被征收。但是,這時的陸漢滿已經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繼續“為民做主”。每一個村民在心里都算了一筆賬,如果將這近萬畝的海灘一次性出讓所有權,平攤下來,每人可以得到約14萬元的補償。于是,當村民得知村委會制訂的方案是租地而不是賣地時,不滿和抗議開始在村莊中蔓延。
2008年7月23日晚,1000多名村民突然同時涌向村委會,將村干部團團包圍,要求對此次租地行為作出解釋。一周之后,崖口村進行了關于土地開發方式的股民公決,3334人中,只有28人表示反對,陸漢滿即是其中之一。
孤獨的堅持者
今年初,擔任了37年村支書的陸漢滿終于“下崗”了。
曾經,村民們對他的擁護出乎外人想象。但是現在,村民們開始對他有了不同意見,“他人是好,但老不賣地怎么行?”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社員向記者抱怨。賣地之后,一些微妙的變化,正在村莊里悄悄發生。
一年之內,近200棟新房破土而出。這些新房少則兩層,多則三四層,平均每棟花費約在40—60萬元之間。
而村里的養老院,原本住著一些老人,賣地時,這些將老人送到村養老院的兒女突然“孝順”起來,將其中的7個接回了家。今年5月,剩下的幾個老人也被送到了鎮上。辦了幾十年的村養老院就此關門。
但村里的麻將館卻由原來的十幾家增加到了30多家。更讓陸漢滿擔心的是,一種新的說法開始流行:“第一次賣地是脫貧,第二次賣地是致富”——已經有人將目光瞄上了剩余的1萬多畝灘涂。
(摘自《南方日報》《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