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年前,知名導演、金牌監制陳國富認識了跑劇組混飯吃、并已經開始轉向幕后的演員杜家毅。8年間,陳國富目睹了杜家毅以制作人的身份成功操盤了電影《梅蘭芳》,又在《麥田》中完成了從小演員到男主角的瘋癲轉身。
一個講述臺灣青年從麗江騎車去西藏的故事《轉山》讓他們完成了一次最徹底的合作,在他們看來,電影也是一趟旅程,只有夠純粹才會有機會。
被“忽悠”的金牌監制
幸好杜家毅8年前是以制片人的身份第一次見到陳國富。否則,很有可能,陳國富會認為他沒什么好混的,還會勸他安心當好一個五線演員
陳國富:你知道嗎?其實我是被你騙了的,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杜家毅:那應該是“非典”那年,2003年。在哥倫比亞亞洲辦公室,何平導演的助手說介紹我認識一個人,我就去了,那天你就出現了。
陳國富:當時朋友說介紹一個制片人給我認識,聽上去很成熟的感覺,但那時候你還是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幸好你比較老相,長相上可以混得過去,但后來我搞清楚你的年齡之后,就感覺被騙了。
杜家毅:后來你還總跟我開玩笑說,幸好見我之前對我一無所知。
陳國富:對啊,如果我當時了解內地的電影圈,看過你演的一些不是那么好的作品,我可能會覺得你還混什么呢,當你那個五線演員就好了。正是因為對你一無所知才會沒有任何偏見地當成一個有電影夢想的人,不會去想哪些可能你添油加醋了,很認真地去看待你所提出來想做的每一件事情。
杜家毅:那個時候我只看過你作品,最早看到《征婚啟事》,后來又看到《雙瞳》,當時就嚇了一跳,這兩部電影居然可以出自一個人之手。但和你接觸之后,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你幾乎不聊自己的電影,你聊方向、聊電影的角度,這一點給我的啟發很大,我開始覺得一個電影導演的眼光不能只是局限于自己拍的東西。
陳國富:其實認識你這么多年,我很熟悉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你的能力、你的性格,我一直希望有一個什么事情,有一個什么儀式,或者是一個什么舉動,我能夠讓你靜下來,讓你定住,去很專注地關注一件事,關注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我覺得做導演去完成一部電影,講一個完整的故事可能是一個很好的嘗試,這也是一個賭注,我也不是算命的,我也不能說一定怎么著,但是我覺得值得一試。
杜家毅:你今年監制了好幾部電影都是我這樣的新導演,是他們每個人都面臨和我一樣的問題嗎?
陳國富:就是碰到了,我也沒有規劃說今年應該只和新導演合作,如果我有好的故事和想法,剛好我認識你,覺得你合適,和你聊完之后覺得沒問題,那我們合作。也有的是其他導演自己弄好項目拿來找我,問我能不能做,我覺得應該做得很好就做。比如《畫皮2》,投資人問我這次可不可以用新導演,我說新導演當然好,就是這樣。
杜家毅:做監制,和我們這種新導演的合作,從我的感覺而言,沒有覺察出你做這件工作的時候和做別的有什么區別,我特想問問你自己的感覺?
陳國富:比較累,資深導演會有很多他既有的工作模式,有自己的班底,有經驗積累,不需要事事跟你協商。對于你們,我真的要把經驗傳給你,給的方式有時候是間接的,有時候是直接的,有時候是擦邊球,要用各種方式,這比較費勁,要去想具體怎么能夠給你提供協助,方法很微妙,要自己發明。
杜家毅:其實我有的時候也不太了解自己,你有點像我的鏡子,很嚴厲的鏡子,但你的嚴厲又是那種輕描淡寫的,在生活中,任何再嚴重的問題你都會很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只有了解你的人才知道你不會輕易說這樣的話。所以跟你工作的壓力不是那種硬的,是用軟壓力包裹著周圍的人。
陳國富:你這樣評價我,聽起來好像還蠻寫實的,但我沒想過這個問題,也不是刻意的。我們做的都是創作工作,這個東西你沒有辦法用模式去套,或者是給一種規范。比如說你今天可以說,你幫我把這個東西從那搬到那,我給你二十塊錢,這是可以量化的,你可以坐在旁邊看著他把這個東西搬過去,中間有沒有停下來偷偷休息,你可以看到,但是創作你怎么規范,你如果不是心服口服,你如果不是發自內心地去追求那個東西,誰都沒轍。
杜家毅:還有一點是給我啟發特別大的,就是堅持,只要是你堅持的東西就會很專注,比如我們平時開會經常會出現開著開著就跑題了,大家會聊別的,但跟你開會就不會,你會揪著一個話題聊到底。
陳國富:我總是覺得堅持只有一種堅持,沒有好幾種堅持,確定了一個想法,就要追究下去,不能泛泛的一談。
新晉導演教科書
《轉山》最初是一本暢銷書,講述一個臺灣青年騎車幾千公里去西藏的故事,陳國富把它交給了杜家毅使之成為了后者的電影處女作,而杜家毅在陳國富的監制下完成這部電影的過程也可以被看作是所有新晉導演的教科書。
杜家毅:其實,對于我來講,《轉山》作為我的第一部電影導演作品,我沒想到,因為沒有想過要拍這樣的電影。
陳國富:這書在臺灣很暢銷,后來也有朋友跟我說讀過后很感動,我就找來讀,我記得我都沒讀完就打電話給你了,一開始我并沒有跟你講要拍電影,我就是想讓你告訴我你讀完的感覺,結果你讀完之后就有想法了。
杜家毅:我覺得這是緣分吧。小說里的人物非常打動我,而且我也知道你不會輕易說這樣的話。這個人物和我自己曾經有過的經歷相似,你又愿意做監制,這非常關鍵。一個年輕導演出去跟人聊怎么聊,得有一個頭牌吧,這個戲里也沒有特別大牌的演員,可不就得死命拽住你,拖著你下水,用苦肉計,用電影夢想去噴,最后當你決定幫我的時候,我才覺得這個電影是有規格、有力量的。
陳國富:其實能想到你也是因為你和小說里的主人公挺像的。你不是在前一年也做了一趟那樣的旅行嗎,開車自駕游,你回來后講的故事也挺戲劇性的,包括半夜自己雇了車要過梅里雪山這種事。我看那本書的時候總會想到你跟我描述過的那些事。還有就是我想讓這個故事盡可能地原汁原味。因為它的拍攝地是在內地,所以我覺得它必須要有一個內地團隊來完成,從臺灣來的一定搞不定。演員也是一樣,也考慮過要不要用內地演員,最后還是放棄,我當時就是在想,也許要冒很大的風險,但我們盡可能地把這個事情做到像我們當時被這個題材所感動的那樣。
杜家毅:有人說我一個新導演拍戲為什么不用大明星,我說你就是最大的大牌啊。況且《轉山》是一部很苦的戲,我們的投資人說國內的明星沒有哪一個可以做到在那樣高海拔的惡劣環境里跟我們全程順拍下來,經歷風吹日曬。
陳國富:我也考慮過找明星,也討論過好幾回,但我心里一直有一種概念,就是最終它還是需要一個新人。明星也可以去爭取,但他會給我們帶來一些限制,比如說他說我很想拍,但是我的檔期就是幾月幾號到幾月幾號,中間可能還要離組三次去做活動,你那時候就會很糾結,同意還是不同意。這是一個很純粹的故事,也是一部很純粹的電影,如果是帶著一種應付差事的心情去做,帶著一種想要蒙騙觀眾的方式去做,最后的結果會很不到位。
杜家毅:和傳統的青春公路片相比,《轉山》沒那么甜,這也是我一直的堅持。我覺得它更真實,更能讓觀眾身臨其境去感受人物,主人公張書豪干的事并不多么偉大,只是我們跟隨他這個電影人物,走了一遭,你了解了這個人,也了解了他在路上的經歷。你一直說不要拍風光片,這句話輕描淡寫卻內藏諷刺,因為我們之前所看到國內電影,一直強調這個。你說不要看風光,要看的是這個人物,你從來不要求景,認為天給什么就拍什么。
陳國富:我的經驗一直都是無論老天給你什么,創作還是你的創作,不能完全靠天吃飯。拍《轉山》選擇不是西藏最美的季節去拍,也是有意想淡化風景。
杜家毅:有一次,我兩天都在等一個光,然后制片人就給你匯報說我又犯軸了,你給我打了個電話說能不能把這個不是你想象中的光的感覺給我拍回來,我當時立刻就有一種被點透的感覺。要看風光,西藏衛視有很多,不需要電影人去,電影工作者是在拍人,有了人物,才可能去拍一部電影。
陳國富:除了明白真正要拍什么之外,還要明白的就是怎么拍。拍《轉山》時也有很多細節上的困難,其實拍任何電影只要有要求,肯定會有困難。其中有一個打狗的場景,你們布過兩次景,都覺得打狗這個情節有問題,去哪弄狗?狗能演戲嗎?狗能配合嗎?咬人怎么辦?對這個我卻逼得很緊,中間有幾次你很含蓄、拐彎抹角跟我討論說可不可以繞過這個情節,我說不太好。
杜家毅:你不會說不行,一定要拍。你電話里說這個不太好,然后就不說了。一句不太好我就要掂量了。這也是我這次得到的最重要的一個經驗,就是在堅持的時候,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就算天不給你,你可以換一個方法,要到那個電影里要的就可以。對于一個新導演來說,經驗也就是這樣一點點積累的。
陳國富:你也有一些讓我意外的地方,我原來沒有期待的東西你做到了不少。比如說新導演比較容易犯的問題是不追求技術的精確度,一方面沒有經驗,也容易被現場氣氛壓住,那么大一組人,各種人來問各種問題,要你做各種選擇,有時候導演就會選擇一個比較簡單的方法,但你永遠是用最細致的方法去完成一場戲,拍回來素材有各種角度。我記得我在拍的時候就表揚過你了,我說你應該拍一個商業動作片。
杜家毅:其實外界有時候蠻妖魔化你的,這次合作后我發現跟你一起工作最大的特點就是導演能完成自己的夢想,你給了我一個拐杖,在面對一場戲或要做一個決定的時候,給你打電話,有時候你一句話會勝于我自己在旁邊糾結半天。
陳國富:這也是因為我足夠了解你,也有一種信任。什么是信任,就是你要相信你生活當中的所有點點滴滴的感受,這種信任不是說我相信你一定能把這個電影拍得多好,而是我愿意把跟你相處以及交流這種體驗透過電影表達出來。
杜家毅:這部電影出來之后,可能又有很多人要跟你討論關于文藝片的話題了。譬如說在商業電影的大環境下,文藝片的生存空間等等。
陳國富:比如我要求更忠于原著精神,看起來好像脫離電影市場的考量,但是我認為別把自己弄得四不像,濃妝艷抹,大家感受不到這個作品最內在的那種力量的話,你在這個市場區分性里的身份就模糊了,大家怎么來評價和討論呢?所以,商業有各種商業,我不認為文藝的電影就一定不商業,一定要純粹你才有機會。
什么都別想,先拍
對于兩個都能做到背起包就上路的人來說,電影也是一趟奇妙的旅行,有想法就要付諸行動,無論是想去的地方還是想做的事。
陳國富:一些已經看過這部電影的人都會跟我說,很向往西藏,很想出去走走。我的回答就是,那去吧,別再猶豫了。
杜家毅:每次電影結束以后,我就突發奇想,干點兒自己想干的,說走就走了。有一次,一個朋友打電話說他明天出發,原本約好的旅伴臨時爽約,弄得他很尷尬,他問我去嗎,我說OK,你在哪兒。
陳國富: 我有過隨遇而安的那種旅行,當然我不是驢友,不騎自行車。曾經拖著大行李箱到了國外,找不到住的地方,把行李放在車站儲物柜里,再徒步去找最便宜的安身之所,包括我在尼泊爾爬山,也有很多這種體會。我比較隨性,而你是很典型的那種。
杜家毅:我印象中你有高原反應,你去尼泊爾是哪一年,多大歲數?
陳國富:30出頭。有一個朋友去過兩回,他說我還要去,你要不要一起,我說行。從尼泊爾爬喜馬拉雅山,有舒服的,豪華的,有特別崎嶇、挑戰的。他沒有跟我講,因為他前兩次去的是舒服的,第三次想挑戰一下,結果我就去跟他走了一趟最苦的路線,我那次也有高原反應,到了海拔3500米就開始有反應了。
杜家毅: 我2007年去過西藏,近兩個月的旅途,就是從青藏進,到拉薩休息三天,再從拉薩走后藏,沿著喜馬拉雅山脈一直走到札達,然后從札達回拉薩,再調整三天,從拉薩出來走《轉山》原作者謝旺霖走過的這條,從川藏線轉到滇藏,到香格里拉停下來,休息兩天坐飛機回北京。
陳國富:要PK兩個人的旅行經歷,當然你更牛了,你連英文都不會講就敢去紐約住了。
杜家毅:在紐約混過一段時間,不長,三四個月吧,也去過大堡礁潛水。但是有些東西你年輕的時候都玩過了,當然你現在也很年輕。我還記得準備去紐約的時候跟你說,你也是輕描淡寫地說,去吧。我在那邊給你發短信,你說這個區不錯,其實你早就去過美國和歐洲,但是我不跟你聊這個話題你永遠也不會講你去過了,當我找你聊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我經歷過的你都經歷過。
陳國富:其實走出去這件事和做電影也蠻像的。現在的年輕人太意識到環境給他們的限制,抱怨或者糾結,其實很多的無奈應該化為一種走出去的決心。《轉山》這樣的電影能鼓動一下這種情緒,看過的人都會有想要行動或走出去的情緒,這才正是它的價值。
杜家毅:對,其實電影本身是很單純的,只有你拋開那些讓你分神的東西,大家真的在拍一個東西的時候,你的力量才能出來。
陳國富:每一個導演都要經歷類似這樣的考驗。其實拍電影和從麗江騎自行車到拉薩很像的,什么意思呢,就是你要有勇氣騎著一輛單車去接受考驗,沒那么多事。你說西藏能不能去,這路我能不能騎完,我會不會有高原反應,你就老在想那個事情,很多電影青年也都在想這個事情,有沒有關系,有沒有劇本,有沒有投資。能不能先不想這些,你拿著一臺現在滿大街都能買到數碼攝影機、甚至Iphone都能拍,拍出來看就知道行不行了。
杜家毅:拍完《轉山》后,很多人也會提到關于夢想的話題,因為這是一個和年輕人夢想有關的電影,你覺得在商業電影時代,年輕的華語電影導演怎么實現自己的電影夢?
陳國富:這就是旅程,就和《轉山》這個故事一樣,你說他走完了嗎,到了拉薩目的地可能是另外一個開始,這不就是人生嗎,永遠是設定一個旅程,在結束的時候,就知道還有下一個旅程。電影就是這樣的,人家說我掌握住電影我沒覺得,我永遠在學習。做電影,不到最后一秒鐘不能拿出來給觀眾看,這是一個工業標準,所有的細節、元素是不調到它的最佳位置,做導演的不應該輕易放過這些。
陳國富的“軟壓力”
“有一天我在現場發飆了,搞不定了,不拍了。他給我發了一條短信說,你知道你有多幸運,有多少年輕導演痛苦掙扎,沒有投資,你竟然還能發飆。這條短信我一直留著,直到殺青才刪掉。他就是這種軟性的,不會很強硬,但這樣的話對我來講是很有作用的,我會發狠去干好一件事,監制的力量就是不經意地刺痛你的那條中軸線”。
—杜家毅
陳國富
新主流電影運動的開創人、啟蒙人,電影《征婚啟事》《雙瞳》等導演,近年來多以監制身份出現,先后開發了《可可西里》《天下無賊》《集結號》《李米的猜想》《非誠勿擾》《狄仁杰之通天帝國》等影片,是近二十年來對中國電影市場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
杜家毅的“好演技”
“和年輕導演合作,我不覺得都是我一直在給他們東西,他們也會給我很多東西。這次拍攝在進藏區之前,杜家毅為了啟發演員,先把自己喝大了,再聲淚俱下地訴說他的生平往事,我當時很震撼,沒想到他竟然有用這樣的方式去跟演員交流的,這說明他在那個時候把電影和生活已經糅在一起了。當然,最重要的是他也是一個演員,會演嘛!”
—陳國富
杜家毅
電影《梅蘭芳》總制片人、《麥田》男主角。生于上海,幼年隨父親參觀片場,立志從事影業。19歲獨闖北京,做過演員、主持人、編劇、制片人。因在電影《洗澡》里高唱《我的太陽》的胖子苗壯一角,引起關注。近期推出電影處女作《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