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懷遇坐了很久的車去見柏光。在車上,她是忐忑的,怕見到他會失望,怕他不經意流露出被打擾的神情。但沒有,柏光的眼睛依然是溫柔的,握她的手也有力,聲音里帶著微微的訝異:你來了!
就像一對兩地分居的愛人,知曉熟悉對方的一切,再見面就是從容。
但他們只見過一次。是在去年的一段旅行中,萍水相逢的孤單男女,彼此的愛情如夏螢般短暫奪目。他們在72個小時之內做了情侶間能做的一切,然后揮手道別。
那一次道別,就像永別。兩人仿佛都打定了主意再不相見。短暫美好的與冗長瑣碎的,他們選擇了前者。
但網絡通常會讓人忘記距離,即使兩人的城相隔千里,還是可以聽到對方每天暖暖的晚安。
于是,愛情戰勝了理智,她不顧一切飛奔過去。
晚一點,柏光帶懷遇去吃飯,同座的竟還有另一個男人。懷遇見有陌生人打擾二人世界,有些微微的不悅。自此,陌生人邵堅想起第一次見到懷遇的感覺,就是冷冷的、不知所措的、壓抑的。
那晚,柏光依然要了懷遇。擎著她的雙肋讓她飛。很快樂。
懷遇咬著柏光的耳垂說:我等這一刻等了許久。
鼓勵的話讓柏光更加熱烈,化身猛虎狠嗅薔薇。
躺在柏光的身邊,聽著他淡淡的鼻息,懷遇感覺很穩妥。她拋卻一切來找他是對的,有什么比得上此刻的幸福安逸?
她在不值一提的小城長大,讀了不值一提的小學中學大學,談過幾次不值一提的戀愛。總之在遇到柏光之前,她的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
現在在柏光身邊,一切都好像可以訴說了,懷著真摯洶涌的情意。
2
他們只在一起待了7天。
晤。若加上之前的72個小時,那就是10天。
懷遇時常無法理解,上帝是愛她還是恨她。給她一場傾城之戀,又把她的愛人給摔得粉碎。
柏光死在了回家的路上。那天他允給懷遇帶那座城最好吃的紙包雞,繞了一大圈才買到。被車撞飛的時候,那只雞也飛了。
懷遇后悔、自責,為什么要吃那只雞;為什么要來這個城;為什么要有那次單身旅行;為什么會遇見他,應了他的搭訕?
在死亡面前,一切都變得空洞、糾結,不值一提。
很長一段時間,懷遇都無法從傷痛中走出,她哭也哭不出聲音,嗓子里發出啞啞的難過。
邵堅一直陪著,這次是換他壓抑著,不知所措的。想給她安慰,但在懷遇的心靈跑道上,任何安慰也賽不過那種皮肉剝離的痛。
懷遇還是留在了那座城,住在柏光的小屋里,找了一份工作,每日朝九晚五,面無表情,過得就像行尸走肉。
邵堅很多次這樣勸她:為什么非要這樣,不如離開?
懷遇說:不想走。怕忘了他。柏光他連命都丟了,不能再丟了被懷念。
邵堅呆呆的,再也答不出一句來。
3
邵堅常想,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一個倔強得讓人抓狂的女人不應該比溫柔聽話的女人更有魅力。但他還是漸漸地看著女友的臉沒有了心悸,午夜轉身,睜眼閉眼都是懷遇。
也許是她的悲憫打動了他,要知道她并不算特別美麗,身材也不好,柏光走后,她愈加單薄了。可是他就是想擁她入懷,想得發了瘋。
事實上,他抱過她一次。是在柏光的葬禮上,眾人都肅穆,她默默流淚。在墓地起土時,腳軟倒地。那天,他攬著她,她便一直靠著他的肩。她的發并不香,大概幾日都不曾梳洗。她的臉因為眼淚的浸染,干燥得要起皮,眼睛腫得睜不開。可是他就是在那一刻愛上了她。很熾烈,無法控制,忘記了周邊的一切,甚至柏光已逝。
他身邊有如水溫吞的女友,懷遇愛的是柏光。他不斷告誡自己。告誡卻變成了不斷的提醒,提醒他愛情是如此地不可控制。
于是,他便總去看望她。
他為她買許多東西,吃的、用的,冬天的暖爐、夏日的冷氣扇、好天氣時的音樂電影碟片,等等等等。
他在她與柏光的小屋里,看著她走來走去地忙碌,感覺到從來沒有的心安。感覺到,活著,真好。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自己活著并存在的方式。有的人需要看著時鐘上的秒針走動來確定;有人需要站在某~處的方寸之地來確定;也有人需要另一個人在身邊時才確定。懷遇是讓邵堅覺得自己活著的那個人。
4
懷遇除了工作,就是每日收拾柏光的舊物。柏光留下的錢,她都給了他的父母。但別的,她留下了。他的舊衣、舊CD、舊記事本、筆記本電腦、舊手表、打火機、舊手機,等等。
她喜歡洗完澡穿著柏光的舊衣看他的記事本。不過是一些瑣碎的舊賬,今日去哪里花了多少錢。今日去哪里要見誰。辦事時要坐哪路車。幾號會更新自己喜愛的美劇……
他的筆記本里也有太多東西可查。每個人都有陰暗赤裸的一面,柏光的電腦收藏夾里也有一些不靠譜的東西。比如某些比較色色的網站。
看到時,懷遇笑了。那是一種母親看到孩子頑皮時的理解的笑。
柏光愛懷遇,但他也有秘密。她要了解他的全部么?還是只了解他對自己的愛意?
女人有時天真,有時偏執。在看到柏光的一個隱藏文件夾時,懷遇彷徨了。那感覺,就像蒲公英的種子吹在秋風里。不知道風會吹往何處,它要落在哪里。久久,她合上了電腦,怔怔地發呆。
懷遇在陽光的微醺中睡著了,那是一個灑滿了金光的夢。夢里她和柏光走在路上,手拉著手,往金光走去。
她是被一陣開門聲驚醒的。
是誰?竟有自家門的鑰匙?
懷遇跳下床,就看見一個頭發很長挽成髻的姑娘走了進來,提著大包小包,看到她也很驚異。
5
那姑娘叫晨,自稱是柏光的愛人。兩年前負氣離開柏光出走,柏光說會等她一世。現在她回到舊地,舊人卻已逝。
晨抱著柏光的照片一直在哭,懷遇捧著頭,只覺得頭痛欲裂。
她打開了柏光筆記本的隱藏文件夾,看到了晨的照片。全是晨的照片,甚至有全裸的,她躺在床上,站在床邊,她在吃飯,她把牛奶潑在自己裸露的皮膚上。
那么多照片,含著純凈的欲望,照片里是每一個男人在年少時候夢寐以求的愛人。
懷遇從來沒有聽柏光講過這段舊情事,但她不得不相信,這相信變成鋒利的一刃,在已經傷痕累累的心上又米了一刀。
晨停止了哭泣,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把衣服掛進衣柜,把牙刷放進漱口杯,把隨身攜帶的玩偶放在沙發上,她帶著淚痕的臉上很嚴肅:我要留下來,陪柏光。
在晨的講述中,她與柏光的愛情是轟轟烈烈且誓死不渝的。否則柏光不會一直住在這個房子里不離開。她說她與柏光愛了10年,從她16歲到現在。她說即使分開的那兩年,她也從未忘記過他。她一直想念他,等待著與他重逢。
那你為什么要離開?懷遇問。
她說,你知道,從16歲到86歲,我都會和他在一起,而分開的那兩年,是惟一的屬于我自己的青春的時間。我得有兩年自己的時間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也同意我的觀點,他說他會一直等著我。
你知道么,晨說,沒有什么能把我們分開。死亡不能,你也不能。你愛他的時間太短了,你不能占據在我們之間。請你離開!!
6
懷遇不知道要怎樣相信這個心碎卻難過的女人,所以她在無助無依的時候給邵堅打了一個電話。
邵堅趕米的時候,晨撲進了他的懷抱,與他互敘好久不見。
這些都被懷遇看在眼里,終于深信不疑,她竟然是晨與柏光之間的第三人。
她拿了柏光的一件襯衣,抱了許久,心里問:你的最愛真的是她么?你愿意是她陪你么?我走了你會想我么?
舊人回,新人離。懷遇決定離開這個傷心的城,在得知最愛的柏光并不只希冀她一個人的陪伴,她走得并不遺憾。
邵堅送她,她看到他臉上的紅腫指印。
怎么了?懷遇問,手指觸上他的臉。
他笑說,分手時被女友甩了幾個耳光。
她訝異地問他為何分手。他抱住她說:我想和你一起走。
7
時隔多年,邵堅的身邊睡著安靜的懷遇。她的手就在他的手心,她的臉就在他的臂彎。他如此幸福,如此幸福,但偶爾會不安。
他為了得到她撒了一個不那么磊落的謊言。
那個叫作晨的女孩子并非是柏光的愛人,而是他請米的表演系的大學生。他們配合著演了一出讓懷遇心死的戲,只希望她能從悲傷中走出來,讓他有機會接近。他還用黑客手段往柏光的舊電腦里植入了一些女孩的照片,這也是為什么那些照片都是女孩單人照的原因。
那個謊就像曹軍奔逃時想象中的梅樹,并不存在,卻可以讓懷遇和邵堅脫離瞬間的苦難。
但邵堅經常在無法入眠的深夜感覺愧對柏光,可是他愛她啊,他會在有生的日子里幫他愛她,甚至比他更愛她。
因為有愛,從此他無處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