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離我家很近,我小時候常常一個人去她那兒,也不過十來分鐘的路程。外婆家的村子前面有條小河,而外婆家就在小河旁邊不遠的地方。我經(jīng)常和村里的小朋友在河里玩耍,摸小魚,捉小蝦,趕鴨子,全然不顧外婆顛著小腳在岸上呼喊。值得一提的是,外婆的杏樹就長在這條小河邊。美麗的杏樹宛若春閨中的少女,日復(fù)一日俯望波光粼粼的水面。
只要一到放麥忙假的時節(jié),我就想方設(shè)法往外婆家跑。其實不全是看外婆,我就眼饞那滿樹的杏兒。熟杏拿在手里軟軟的,掰開來,就能看見金黃色的果肉,鮮美可人。杏到黃透了才能吃,咬一口,心里那叫一個美。青杏是不能吃的,而那時的我可不管不顧。我曾經(jīng)急不可耐地圍著滿樹的杏兒轉(zhuǎn),終于忍不住,爬到樹上,揀了一個最大的摘了吃。又酸又澀,難受得我差一點從樹上掉下來。我猴兒般從樹上溜下來,連忙到外婆家找水漱口,被外婆呵斥自然是難免的了。
每到杏兒快黃的時候,外婆就天天坐在樹下看著,不讓人亂摘,有時還要用竹竿趕走落在樹上的烏鴉。其實烏鴉是不吃這種果子的,但外婆嫌它們礙眼,總說它們是不吉利的怪物。也難怪,這東西黑漆麻烏的,偶爾冷冷地瞥你一眼,讓人冷入骨髓。我步行到外婆家時,總要在路上耽擱很長時間,采野花,撲蝴蝶,忙得不亦樂乎。等外婆在村口看見我時,我手中已經(jīng)有了一把戰(zhàn)利品。外婆看見那些死去的蝴蝶,就說我造孽,卻把滿束的野花插到酒瓶里,放在供桌上。樸素的房間因為這花增添了幾多亮色。在外婆忙碌的當(dāng)兒,我就開始翻箱倒柜地找,總也找不到,就會問外婆,我的杏兒呢?外婆慢悠悠地說,都在樹上呢。我急忙跑到樹下看,只見綠葉隨風(fēng)搖擺,半個杏影都沒有,我就知道外婆已經(jīng)把杏兒全都摘下來,捂著呢。杏兒捂幾天會變黃變軟,吃起來才香甜。這時外婆才會笑盈盈地把金黃的杏兒拿出來,管我個飽。
不幾天,我就把杏兒吃完了,只能忍著饞,爬上樹,希望能再找一顆兩顆的。有時還真能在稠密的枝葉間找到幾顆。記得有次,我還因一顆杏差點丟了小命。我瞅見了杏兒后,生怕別人給我搶走似的,慌忙爬了過去,誰知一不留神竟壓斷了樹枝,墜入水中。外婆聽到聲響,連忙跑出來,看我不見了,急得大哭,又顛著小腳跑去找人撈我,卻忘了我是浮水好手。等舅舅被她叫著匆忙跑來時,卻看見我在杏樹下坐著發(fā)呆。見舅舅朝我瞪眼睛,我就連忙撲進外婆懷里,再也不松開。于是,就有了后來的故事,只要我在河里玩耍,外婆就會隔一會兒喊喊我的名字,我自然也得應(yīng)著,直到我平安上岸。
又是一年杏黃時節(jié),就在我在水里戲耍的時候,外婆靠在面朝夕陽的墻上,老去了。晚霞的余暉瀉在她那慈祥的臉上,一輩子的疾苦風(fēng)霜已經(jīng)在那一刻了無痕跡。跪在外婆墳前,母親和舅舅哭得死去活來。我只低著頭,卻哭不出來,突然想起再也見不到外婆,再也沒有人替我捂那些酸甜可口的杏兒,我的眼淚竟撲簌簌流下來。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傷心。
沒有了外婆,我就不習(xí)慣再去外婆家,盡管舅舅每年都會送來一些杏兒,每年都會邀請我去。我只在過年時去外婆家,在杏樹下默默站一會兒,望著寒冰初解的河水思念我親愛的外婆。
言短情長,屈指算來,外婆去世已近20年。偶爾的睡夢中,還能見到外婆依稀模糊的身影。好幾年沒去舅舅家了,前年聽舅舅說因為村里要修河堤,就把老杏樹砍了,舅舅還很惋惜。想及那些香甜的杏兒,那時常臨水梳妝的杏樹,那白發(fā)蒼蒼、步履蹣跚的外婆,我不禁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