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無法反抗自然規律,但是我們仍舊可創造有價值的精神生活。
第一次看到陳丹燕的書已經是在懵懂的高中,當我在中部小鎮的書店里拿起她的歐洲游記時,立即被字里行間豐富的情感所震撼。時至今日,具體是哪段文字或哪張圖片打動了我,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讓我記住了這位極富情趣的暢銷書女作家。
事實上,陳丹燕對于中國的80后,尤其是上海人并不陌生。自1997年作家出版社推出她的《上海的風花雪月》、《上海的金枝玉葉》、《上海的紅顏遺事》、《上海色拉》上海系列以來,因寫出了上海的精神頗受讀者歡迎,被譽為上海灘的“小資教母”。在上海系列中,陳丹燕至今最受歡迎的散文集是出版于1998年的《上海的風花雪月》,發行量達十六萬冊,這至今在文學界依然不是小數。書中寫了老上海的滄桑與風情,陳丹燕以其一貫的感性筆調寫上海的咖啡館、街道以及人群。從愛爾蘭酒館、張愛玲的公寓到江青的房間等各種老式建筑,構建出屬于海派文化獨有的精神空間。
在創作上海系列期間及其后,陳丹燕不停地嘗試延伸各類題材。在之后創作的歐洲游記系列同樣創造了不菲的銷量。當然任何一本暢銷書的暴得大名都離不開精美的包裝與精準的讀者定位,陳丹燕的兩大系列中漂亮的插圖與陰柔的情感格調客觀上符合作為“小資”或“偽小資”追隨的精神對象。但事實上,這種追隨更深刻之處在于,但十幾年來在她作品中依然存在著一條依稀可循的線索貫穿創作的始終,即對于精神生活的價值尋根。
2011年初陳丹燕的《蓮生與阿玉》再一次跨出了上海與歐洲的視域,將審視的目光延展到父親蓮生的家鄉廣西平樂,這個對她來說熟悉又陌生的祖籍所在地。陳丹燕在書的引言中談到了自己的創作因緣:“八十五歲時,蓮生開始為我們幾個孩子寫回憶錄,或者說,是我們慫恿他寫,他那時開始就長住醫院,生活充滿局限?!谑?,他終日握著一支紅藍鉛筆閱讀。他的回憶錄斷斷續續寫了六年,得六萬字?!彼拐\要是沒有蓮生的回憶錄,她不會來到平樂。通過父親蓮生與姑媽阿玉,陳丹燕在這個亞熱帶的南國縣城開始了奇妙的精神之旅。
沒有心理上的故鄉
易:您的父親及姑姑似乎對您“心血來潮”般的尋根之旅不以為然。我覺得您的尋根行為與蓮生與阿玉的反應都相當真實。他們對故鄉的態度與您大不相同,也似乎與我們慣常所理解的“安土重遷”“葉落歸根”等傳統心理大不相同,您認為這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陳:我以為他們從自己的生活經歷中感受到太多的痛苦,不想再回到那樣的情形之中。這是一。第二點,是他們都是清苦但富有教養的家庭出生長大的人,沒有衣錦還鄉的習氣。我去姑媽小時候皈依的廟抽簽,抽到一個“秀才出門狀元歸”的簽文,拿回來給父親看,他很不以為然,吩咐我不能相信,也不能自以為是。
易:我記得在一篇訪談中您說歐洲是您的精神故鄉,如果現在回過頭看平樂之行,您認為它對您的精神世界起一種什么樣的作用?
陳:不以為有什么明顯的作用,它對我到底還是陌生的地方。我能通過它更多地理解了自己的父輩。
易:祖籍廣西,在北京出生,于上海長大,對您而言,您最后的故鄉在哪里?
陳:我想自己沒有心理上的故鄉,即使在戶籍上有平樂作為祖籍。
易:您如何理解上海給人帶來的精神力量,以及上海賦予市民的生活品格?
陳:開放而精明。
易:您怎么看“小資教母”這個稱號?
陳:媒體炒作,與我自己沒有關系。
有價值的精神生活
易:在《蓮生與阿玉》中,您依然在延續以一種淡雅的筆觸娓娓道來的風格。您如何看待自己的這種風格化寫作?
陳:性格和審美使這種風格自然形成,如果將來要變化,也是生活的變化帶來的,這是種自然狀態。寫作是非常漫長,孤獨和辛苦的創造,所以一個作家能長期做這樣工作,一定是自己建立起了一種令自己能安頓其間的精神空間,這反映的是這個人作為一個人的趣味和對世界的客觀認識以及主觀希望。所以,在寫作風格上,作家們只能順其自然。我也是。
易:成功的作家需要建立自己的風格,但同時又需要突破“不斷重復自己”的矛盾狀態。您如何理解及解決這個問題?
陳:順其自然仍舊是最好的。
易:接下來您有什么出書的計劃?
陳:繼續整理我父親的回憶錄。他的回憶錄從1995年開始動手,陸續整理了好幾稿。他現在是病弱之身,在感情上開始依賴親人,他一生忙碌于工作,已無私奉獻為自己的生活理想,我小時候,過年過節他從來都是去慰問同事,不在家里。后來,我常年做長途旅行,也忙碌于自己的寫作,還是相處時間很少。現在是我們相處最多的時間,我開始停止每年的長途旅行,改做短途的旅行,是想能夠多陪父親,照顧他的精神。我也想過,如何和他一起度過這段最后的時光,去過廣西以后,我感受到,我父親一生都希望自己過有意義的生活,注重精神,他從不在乎物質享受,而且一直都以超越物質享受為榮。所以我想,現在我作為他最小,在感情上最親近的孩子,能做的,大概是要幫助他繼續他的精神生活。這時候,再次校正他的回憶錄,大概是好辦法。我們無法反抗自然規律,但是我們仍舊可創造有價值的精神生活。他原先一直去醫院里老人們組織的時事學習小組,現在他幾乎不能下樓去了,所以才需要我的幫助。
說這是我的寫作計劃似乎更得當。
要是放在十年前,我和我哥哥剛剛開始幫助他整理回憶錄的時代,也許我還沒有這樣的心理和知識準備,能做這件事,現在,通過《蓮生與阿玉》這本書,我想我準備好了,可以做了。
結語
《蓮生與阿玉:關于信仰的事》是一部兩代人對話之書,父親蓮生及姑姑阿玉,在當年從桂林走上革命之路后,再也沒有回故鄉。他們的孩子,則懷著一種不可名狀的向往探訪這里,兩代人的態度和觀念產生了奇妙的張力,故事和思考就從這里展開。副標題是“關于信仰的事”。這種信仰的動力來源于創造一種意義,而信仰對于個體的最終指向則在于創造一種有價值的精神生活,為靈魂尋找安頓之所。就像書中的阿玉,盡管蓮生提供了一個家,可終生未嫁的阿玉依然不能得到內心的安寧,這種不平靜就在于追求精神生活的價值的欲求。我想,這大概一直也是陳丹燕的創作意旨,也是被譽為“小資教母”的她受讀者認可的最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