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許多的始料不及,在杖鄉之年,竟然見到了兒時的玉米棒子。
孑然離鄉時正人秋季,包袱里多了一個煮熟的玉米棒子,一粒一粒地掐著陪我數完了幾百公里的路程,那種滋味足夠一輩子慢慢品賞。
一個不能將土地一并背走的離鄉人,惟一的選擇只有沉默,沉默地接受從自己的土地里長不出的一切,包括接受自家廚房里沒有的酸甜苦辣。
人不知道為什么要離家,誰都知道,全世界最幸福的版圖在老家,但還是在一步一回頭的不舍中一步一步地遠離。離去后,又是一年又一年思念,卻還是一年又一年漂泊在外。
人不知道在追求什么,為這個追求離鄉背井,放棄對父母的貼身侍奉。雖然多了現代物質的回報,卻消盡了傳統孝道的天倫。許多人在失去父母的葬禮上追悔不已,甚至捶胸頓足的悲切,但這一切哪有半點的意義。
常年奔波在外的人,總會在空廖的時候想記起故鄉,想記起最多的并不是悲苦,而是親情間的、鄉鄰間的溫馨,那種誠實敦厚相互關切的點點滴滴會從心髓中涌泉般泛起,清澈透亮,頃刻蕩滌那些虛情假意的浮塵,豁然令人神清氣爽,在不經意間強化了和諧社會的善因。
現在生活好了,想家鄉的炊煙也少了許多,但仍然會想到挑水、拉風箱,想到生活不可省略的記憶,尤其一些播種的事,澆水、施肥、鋤草、收割、碾場等等,那里面不只是簡單勞動,細數起來更多的是協作、技術、經驗和知足的歡樂,是所有社會活動不可或缺的程序甚至是關鍵的成功要訣。大多人都有同樣的感受,假若盛在碗里的面是自己耕耘所得,那種香味一定會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享受,而現代貪官即是用金飯碗也無法品賞到那種味道。
所以,勞動最光榮,勞動最快樂。家鄉的一切都是勞動的延續,勞動創造著家鄉的一切歡樂。大多小孩都喜歡啃玉米棒子,但玉米是糧食,雖屬雜糧,卻被列為主糧。莊稼人舍不得在還沒有完全成熟時就掰下來當小吃,一兩個長成的棒子磨成面可以吃飽一頓飯。大多人家都會在菜畦邊上點播幾株,在農村的房前屋后多有播種,這些零星的種植幾乎都是因為孩子的歡樂。
每當到了季節,地壟邊上的玉米棒子總被偷偷剝開一道縫隙,白胖的顆粒上還會留下小指甲的劃印,這是急不可耐的小孩子在偵探顆粒的虛實,若顆粒飽實而鮮嫩時,會去大人跟前撒嬌。被掰下的棒子往往會加上幾個土豆煮上一鍋,不一會兒會滿院飄香,大人會分出好幾份先送于左鄰右舍,然后分給孩子們。我從小就有個極深的體味,自家種植的玉米棒子味道十分特殊,那種甘甜似乎不可能再用別的方法能調制出來,不知是因于水土還是特別的操心,在外幾十年再也沒有吃到過那種味道。
確實不曾想到過,沒想到人生走一圈后又回歸了原點,我的兄弟竟然自己種植了玉米,專程從老家送了過來。
自從父母故去后,家中已經沒有了院子,也沒有了自留地,兄弟是租種了一塊地,種了許多蔬菜,并刻意點種了幾排玉米。送來的玉米棒子鮮嫩非常,樣子正同兒時所見的一樣,一股熟悉的、久違的幽香飄滿屋子,頓時將我的心帶去了有母親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