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勛:提槍大吼,末路“愚忠臣”

宣統三年就是1911年，也是農歷辛亥年，當年七月（陽歷9月），57 歲的職業軍人張勛調任江南提督，管轄江蘇、安徽兩省軍隊，共18營兵丁，駐扎南京。張勛是江西奉新人，孤兒出身，“大清臣子”的觀念深植其心，讓他成為晚清朝廷信得過的人，晚年仕途得以扶搖直上，飛黃騰達，但同時也讓他在導演復辟鬧劇時不可一世，成為冥頑不靈的“愚忠臣”。

左圖：1917年，因張勛復辟事件而“聲名大噪”的辮子軍。

1912年民國成立后，張勛與自己的部下對前清戀戀不忘，頭上仍頑固地保留著舊朝發辮，于是，他的軍隊被形象地稱為“辮子軍”，而他本人則成為“辮帥”。在各地彌漫濃厚革命氣息的民國，這支隊伍因愚忠于清廷顯得非常“不識時務”。1917年7月，辮子軍借調解府院之爭大鬧京城，上演復辟戲碼，為逝去的帝王時代搏得一次突兀而又短暫的回光返照，最后狼狽收場，留下罵名。

一城三軍，互不買賬

除了張勛的兵之外，當時南京城內還駐有兩支大清的武裝力量：其一是江寧將軍鐵良統率的旗營，這個旗營的糧餉一直虛耗，軍紀敗壞，戰斗力低下。其二是由統制（師長）徐紹禎率領的新軍兩協（旅），直屬兩江總督張人駿指揮。

提督張勛、統制徐紹禎與將軍鐵良，他們三方在事權上沒有隸屬關系，雖同為大清軍隊、名義上擁有同一個老板，實際上是各自為戰，互不買賬。張軍屬新營，鐵軍、徐軍屬舊營；張軍、徐軍屬漢營，鐵軍屬滿營。新舊營之間、滿漢營之間，營規制度和餉銀待遇都不一樣，三軍之間從將領到官兵，矛盾重重，磨擦不斷，本應高度統一的武裝力量如此散沙一盤，從一個側面說明清廷對局勢的控制力已經弱到了極點。

八月十九日（陽歷10月10日），駐守武昌的新軍發動起義，消息傳來，剛剛上任一個月的江南提督張勛立即向朝廷請纓，他要率部馳援湖北，將叛亂的新軍打壓下去?；艁y的朝廷顯然更看重正在“垂釣洹上”的袁世凱，立即任命袁為湖廣總督，率北洋各路大軍開赴湖北平叛。朝廷勸慰張勛留在南京維持局面。

武昌首義的破壞力之大，超乎清廷想象，各省紛紛宣布獨立，眼見著大清帝國就散了架。南京城內也是一片混亂，國內政治大氣候和南京政治小氣候都如一團迷霧，張、鐵、徐三派力量都在按照自己的判斷行事。

徐紹禎是明朝開國元勛徐達的第十四世孫，雖曾得光緒、慈禧寵信，內心卻認同革命黨“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激烈主張，暗中保護遭清廷通緝的革命黨人趙聲、熊成基、柏文蔚。武昌首義后，徐紹禎馬上動員他的頂頭上司、總督張人駿宣布江蘇獨立：一定要趕上這一撥革命潮流。

徐紹禎同時還想爭取張勛反正。他在南京后湖（今玄武湖）的五角亭設宴，邀請張勛出席。張勛帶了二百親兵攜帶武器前往，席間徐張二人話不投機，各自一聲號令，部下們互相拔槍對峙。多虧了同席的立憲派狀元張謇勸解，才沒有造成火并事件。

張人駿并不同情革命，但他很想趁機宣布獨立，以圖自保。為此他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張人駿知道徐紹禎與革命黨的密切關系，為防內患，突然下令把徐部調出南京城，開往40里外的秣陵關駐防。此舉等于將駐守南京內城的機會，拱手讓給了張勛。戰術家張勛顯示出過硬的軍事判斷力，迅速抓住戰機，馬上率江防軍大部過江入城，戰略態勢由被動轉為主動。

第二件，張人駿作為南京城內名義上的最高長官，召張勛、鐵良前來商討對策，全城重要文武官員參與。在這一場關乎南京、江蘇命運的大討論中，張勛表現突出，顯示出過人的?；誓懽R。陳三立在后來的“張忠武公墓志銘”中這樣描述：

“公后至，帕首佩兩槍，驟舉其一，向諸人叱曰：敢有異議者，視以賊，當誅！”

對于這個英姿勃發、大義凜然的場面，“雙槍將”張勛本人也是津津樂道引以為傲，晚年閑居天津時，他曾撰寫回憶錄《松壽老人自敘》說：“其時總督、將軍方與勛籌戰守，而全城文武，怵于黨焰，欲有以說勛，勛直斥之曰：諸公今日吾同官，明日茍建白旗者，吾即以賊視之。眾悚然散?！?/p>

初戰南京，以大捷表忠心

在張勛提槍大吼，向末路上的清廷表忠心的同時，南京城內的督署衛隊營和巡防營已經與革命黨人秘密約定：在陰歷九月十九日夜間共同起事，與徐紹禎的第九鎮里應外合，同時發兵攻打南京城。

十九日晚，徐紹禎派一個混成協（旅），分兵三路，由秣陵關急馳南京，當晚十時到達雨花臺，從三面包圍了張勛的江防軍陣地。

江防軍指揮官是統領張文生，軍事經驗豐富，被包圍之后并未亂了陣角，據守陣地，靜待徐軍沖鋒。等對方沖鋒到陣前的時候，突然集中炮火正面轟擊，機關槍從兩側掃射，兩三個小時之內，徐軍的三千余人傷亡過半。戰至凌晨，徐軍退至曹家橋，江防軍另一部出朝陽門追擊徐軍，又殺傷了數百人。徐軍一路敗退至秣陵關，官兵損耗大半，士氣全無，一路狂奔，退到了高資、龍潭一帶。

徐紹禎在城外圍攻雨花臺的同時，蘇良斌也按照約定指揮衛隊營、巡防營共四百余人在城內對江防軍發起攻擊。張勛事前已經得到密報，緊急把駐扎浦口的五個營調進城里，四百名起義軍尚未逼進江防軍大營，就被早有布署的江防軍迎面截擊，當時就死傷過半，殘部四散逃命，就近潛入民宅。

革命黨和新軍的這次里應外合徹底失敗，大獲全勝的張勛下令全城戒嚴，江防軍挨戶搜查革命黨和起義軍：凡剪發、懸白旗、攜白旗者，均格殺勿論。

這算是一百年來南京城遭遇的第一次屠城事件。據時人回憶，當時的情形很是恐怖，辮子兵在城內橫沖直撞，“壯丁、學生多有剪發辮者，悉拘殺不赦”。辮子兵稱之為“殺和尚頭”，青年學生因之罹禍者近千。一時間南京城內哀聲不斷，各城門及一枝園、小營、下關一帶尸橫遍地，婦女被辮子兵強暴者也為數眾多。張勛的這次屠城雖人命損失不多，約為千人，但短時間內造成的暴烈恐怖氣氛極為濃重，命運多舛的南京城，依稀見到了20多年后日軍屠城的影子。

一戰南京，張勛指揮上萬江防軍張馳有度，得心應手；反觀徐紹禎、蘇良斌，則顯得革命熱血足夠，軍事技能稍低。不過兵無常勢，第二次南京之戰就要拉開大幕，新軍和革命黨的機會來了。

再戰南京，養傷六年

徐紹禎新軍率殘部退至鎮江后，上海都督陣其美、江蘇都督程德全、吳淞光復軍總司令李燮和、鎮江都督林述慶等握有兵權的革命黨人，都對徐紹禎給予大力支援，各自分派兵士，組成聯軍，由徐紹禎任總司令，以哀兵之勢分四路合圍南京，他要找張勛的江防軍報仇雪恨。

十月初四（11月13日），聯軍先鋒部隊將駐扎在烏龍山的江防軍一部擊潰。得到烏龍山急報，張勛立調三個營兵力馳援，剛出城就得知烏龍山已經失守，緊急轉往幕府山，試圖據險扼守，攔住聯軍先鋒部隊的進攻路線。先鋒部隊剛剛打了勝仗，兵鋒正健，利用夜幕悄悄包圍了幕府山，一個沖鋒，將三個營的江防軍消滅大半，將幕府山一舉拿下。

張勛得知幕府山失守，再派兩個營反攻幕府山，無奈戰機已失，激戰一晝夜，幕府山仍在聯軍控制之下。

兩軍先鋒部隊血戰幕府山的同時，徐紹禎親率聯軍精銳部隊攻擊江防軍的重要據點孝陵衛，此處由張勛的得力干將王有宏率部據守。王有宏是記名的提督，朝廷賞穿黃馬褂，他將此視為莫大的榮幸，戰陣上也不愿脫下。徐部猛攻兩晝夜，仍未有進展，漸顯疲態。王有宏有些輕敵，親自跨上戰馬，率隊反擊。可能鮮艷的黃馬褂實在是太顯眼了，聯軍士兵一排子彈射來，百余發子彈全打到了黃馬褂里面的王有宏身上。消滅了敵軍主將，聯軍士氣大振，一鼓作氣攻占了孝陵衛。張勛聞聽王有宏陣亡，放聲痛哭，發誓報復。

拿下孝陵衛之后，徐紹禎組織敢死隊員強攻紫金山天保城。天保城雄居南京城外，可對大半個石頭城形成壓迫之勢，是攻守雙方必爭的戰略要地。聯軍敢死隊經過兩個晝夜的集團沖鋒，一撥倒下再上一撥，終于在守軍子彈打光了之后，占領了天保城。

徐紹禎立即下令在天保城山頂架設大炮，居高臨下連續轟擊南京太平門、富貴山等江防軍據點，此時江防軍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兒，死傷枕藉，士氣大挫，多處據點相繼被攻破，只有張文生部死守的雨花臺陣地還沒有失守。

張勛是個識時務的人，他知道大勢已去，遂于12月2日夜半時分，率衛隊營出南京北門，帶著從府庫搬出來的80萬銀元，經浦口渡江，沿津浦線北上，直奔徐州而去。

第二天一早，張文生下令放棄雨花臺陣地，率江防軍殘部退往徐州。加上此前張勛帶去的衛隊營兵丁，全部江防軍余部不過千余人。

此后張勛和他的部隊在徐兗一帶斷斷續續地呆了6年之久，被中華民國總統袁世凱任命為長江巡閱使的張勛和他的兵丁們，一直保留著腦后那根象征著對漸行漸遠的大清朝忠誠的辮子。

民國六年，也就是1917年的6月7日，已經養精蓄銳兵強馬壯的張勛從徐州登上專列，率部北上，他要到曾經沐浴過浩蕩皇恩的北京城，上演一出復辟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