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是辛亥革命百年,上個世紀初,經過義和團運動、八國聯軍入侵北京后的清王朝,已內外交困,搖搖欲墜。特別是1904年日俄戰爭中,原來弱小而實行君主立憲的日本,竟一舉戰勝號稱強大而頑固實行君主專制的沙皇俄國,這給清王朝中一些有識者以強烈震動。他們紛紛上書慈禧太后,要求清廷從速實行君主立憲,一來可以抵制革命,麻痹群眾,“永絕亂萌”,二來可以增強國力,加強統治。清政府的一些駐外公使和地方督撫也紛紛奏請朝廷,仿效日本及歐美政治,實行君主立憲。直隸總督袁世凱、兩江總督周馥、湖廣總督張之洞更聯銜上奏,請行憲政,并要求派遣親貴大臣分赴各國考察政治。史料記載,慈禧太后召見端方時曾問,新政已經實行,還有什么該辦沒辦的。因為到了1905年,清政府已實行多項新政,包括廢除科舉制度。但端方直言說,還沒立憲。可見立憲已成當務之急,在這種舉國要求立憲的政治氛圍促使下,光緒帝于1905年7月16日下旨:
“方今時局艱難,百端待理。朝廷屢下明詔,力圖變法,銳意振興。數年以來,規模雖具,而實效未彰。總因承辦人員,向無講求,未能洞悉原委。似此因循敷衍,何由起衰弱而救顛危。茲特簡派載澤、戴鴻慈、徐世昌、端方等隨帶人員,分赴東西洋各國,考求一切政治,以期擇善而從……”
圣旨中的這四位大臣,滿漢各二,載澤、端方為滿人,戴鴻慈、徐世昌為漢人;其身份有王公鎮國公載澤;有廷臣戶部侍郎戴鴻慈、兵部侍郎徐世昌;有封疆大吏湖南巡撫端方。其陣容可謂分布均衡。 此后,又于7月27日,下令補派商部右丞紹英隨同前往,最終成為五大臣出洋考察。
對五大臣出洋考察,以孫中山為首的同盟會革命黨人,一方面發表大量文章揭露批判清政府和保皇派的立憲伎倆,另一方面則積極進行武裝斗爭的準備。但也有一些反清革命志士認為:上述兩個辦法雖好,但實行起來既遙遠,又艱難。在他們看來,只有施行暗殺,在五大臣出國之前就從肉體上消滅,才能粉碎清廷的假立憲陰謀。這些主張暗殺的反清志士中就有年方27歲的吳樾。
吳樾字夢霞,后改為孟俠,安徽桐城人,生于光緒四年(1878)。戊戌變法前,吳樾走的是當時一般舊式文人的道路。從12歲起,他年年參加童子試,年年落第。19歲以后,吳樾棄八股,愛古文辭,特別是好歷史,據記載:吳樾“每讀明史,朗誦長吟,感嘆唏噓不能置”,逐漸萌生了最初的民族思想。1902年,吳樾考入保定高等師范學堂。開始接觸到《黃帝魂》、《警世鐘》、《孫逸仙》等反清革命書籍后,特別是讀了鄒容的《革命軍》與章太炎鼓吹的革命排滿文章后,思想上震動極大。從此,確立了反清的革命思想和政治立場。
1903年暑假,吳樾專程到上海獄中看望了因“蘇報案”被關押的鄒容與章太炎,并結識了陳獨秀、張繼等革命黨人。當時在革命陣營中,暗殺之風盛行。這種風氣也感染了吳樾,并由此結識了革命黨人趙聲。二人相見恨晚,“傾談數晝夜,志同道合”。趙聲介紹吳樾加入了秘密革命組織“少年中國強學會”,策劃暗殺行動。一次,在保定酒樓上談論軍事行動與暗殺行動相比,哪個難、哪個易的問題時,吳樾問趙聲:“舍生一拼與艱難締造,哪個難易?”趙聲答:“當然是前者易,而后者難。”吳樾便說:“既然如此,兵革之事,請你擔任。你為其難,我為其易。”慨然以暗殺自任,表示了犧牲自己的決心。他對趙聲說:“我為暗殺死去。希望你們將來率領革命大軍北上滅清,為我興問罪之師。”
此后,趙聲又介紹湖南的一位革命黨人楊篤生來保定。楊篤生是《新湖南》一書的作者,其身份是在北京武學官書局工作,正在秘密從事暗殺活動的準備工作。他到保定后,與吳樾刺血訂盟,成立了暗殺團體。就這樣,吳樾一邊刻苦學習爆炸技術,一邊精心地尋找暗殺目標。先是發誓:不殺鐵良,不足以言革命。還為此專門寫了一篇《暗殺時代》,說明暗殺鐵良的意義與決心,以備自己犧牲后留給后人。
但暗殺鐵良始終未得手,故當吳樾聽說清政府將派載澤等五大臣出洋考察憲政,而康有為、梁啟超等保皇黨人興高采烈,宣布憲政時代即將到來,并以此對孫中山等革命黨人大肆攻擊時,吳樾十分氣憤。他在暗殺前10天,寫了一篇《意見書》,下定必死決心,要以個人犧牲,與出洋五大臣拼命。在《意見書》中,他把所抱的愿望詳細告訴了他的未婚妻,希望未婚妻能繼承自己的遺志,繼續投身反清的革命斗爭,他日成為中國的羅蘭夫人。準備工作和身后事安排好以后,吳樾慷慨登上開往北京的火車,只身潛赴北京。到京后,他寄居前門外的桐城會館,多方打探五大臣的出國日期,并寫好給章太炎和致未婚妻的遺書數封,伺機而動。
1905年9月24日上午,北京正陽門車站車水馬龍,人流如潮。清廷選派的出洋五大臣將于這里乘火車離開北京。10時,五大臣帶著大量隨從與侍衛登上了火車包廂。來送行的朝官顯貴擠滿了站臺,四周軍警林立,崗哨密布。
吳樾懷揣炸彈,早早趕到車站。但這時車站內外,早已戒備森嚴,閑雜人等難以靠近。吳樾當機立斷,臨時買了一套無纓官服穿在身上,這才得以混入站內,擠上五大臣的專車包廂。但被站在包廂門口的侍衛攔了下來,詢問他是哪位大人的隨從。吳樾回答是澤公爺府里的。澤公即鎮國公載澤,乃五大臣之首。不過衛兵覺得此人面生,便說道:“既然是澤公爺府里的,怎么以前沒有見過你啊?”吳樾說:“新進府的,你怎么認識。”說著就擠到了包廂前段的夾道之中。因車上來來往往的仆從,都是這樣的穿戴,因此,誰也沒有對吳樾這樣一個生人加以注意,誰也想不到此人竟是一名身懷炸彈的刺客。
當吳樾在車廂夾道中,發現了出洋五大臣的座位后,正準備掏出炸彈投擲時,誰想到牽引這趟專列的機車正在與列車連掛,只聽“咣當”一聲,車身猝然被撞后退,車上人均為之傾側。吳樾所用炸彈為撞針式的,其針因受到火車連掛中的撞擊,未等吳樾隨手拋擲,自動爆炸。只聽轟然一聲,鐵片四散。吳樾的下半身炸爛,腸腹崩裂,手足皆斷,面孔血肉模糊,難以辨認。除吳樾外,炸死3名侍役。五大臣因相距較遠,僅紹英與載澤受些輕傷,徐世昌官帽及袍帶被彈片炸破。送行的清廷官吏亦有人受傷。
對吳樾狙擊五大臣案,五大臣之一的戴鴻慈,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
“辰初(7時)拜祖,親友踵宅送行甚眾。10時,肩輿至正陽門車站,冠蓋紛紜,設席少敘。11時,相約登車。(載)澤公先行,余踵至。兩花車相連,澤、徐、紹三大臣在前車,余與午橋(端方)中丞在后車。午帥稍后來,坐未定,方與送行者作別,忽聞轟炸之聲發于前車。人聲喧擾,不知所為。仆人倉皇請余等下車,始知有人發炸彈于澤公車上。旋面澤公,眉際破損,余有小傷。紹大臣受傷五處,較重,幸非要害。徐大臣亦略受火灼,均幸安全。”
戴鴻慈的日記還記載:除紹英被送往醫院外,其他幾位大臣當即商定“改期緩行”。第二天,光緒再次召見戴鴻慈、徐世昌、端方等未受傷的考察大臣,詢問當時情況。慈禧太后垂簾聽納,竟在大臣面前凄然淚下,感嘆辦事之難。這在戴鴻慈的日記中也有記載:“8時,蒙召見。……余與徐、端兩大臣各據所見奏對。皇太后垂廑聽納,復慨然于辦事之難,凄然淚下。”
狙擊五大臣案發生后,清廷大為震恐,慈禧太后急忙下詔令京城巡警查究刺客究系何人,主使人是誰。一時京城戒嚴,巡警四出。五大臣出洋日期被迫推遲,王公貴族與達官貴人們惶惶不可終日。而吳樾死后,因面目血污,模糊難辨,官府陳骨骸數日,也無人前來認領。
此后,清廷將吳樾面部拍成照片,行文至各省辨認,被認出為直隸高等學堂的學生吳樾。北京方面的偵探史某也從桐城會館,最終查清這件震動全國的刺殺案,發難者正是住在這里的安徽桐城人吳樾。
吳樾的壯烈犧牲極大地激勵了革命黨人。女革命志士秋瑾寫道:“皖中志士名吳樾,百煉鋼腸如火熱。……爆血同拼殲賊臣,男兒愛國已忘身。”吳樾犧牲后一年多,1907年4月,流亡日本東京的同盟會機關報《民報》,出版了臨時增刊《天討》,刊載了吳樾的遺文與紀念吳樾的文章。辛亥革命后,國人尋獲到吳樾的遺骨,將其安葬于安慶平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