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jī)從萬米高空開始降落時,向地面望去,是一片漫漫無垠的黃沙,所有生命部被籠罩在飛騰的沙霧里,清空下,一切部變得模糊混沌。是的,我來到了沙漠的王國——埃及。
來之前,我對埃及的所有印象僅限于各種影像:金字塔、神廟的多角度攝影;1996年奧斯卡獲獎影片《英國病人》開頭那誘人的一幕
女主角克爾斯頓·斯科特·托馬斯在沙漠深處的一個山洞里將石壁上游泳者的畫像臨摹到自己的筆記本上;還有《出埃及記》的鋼琴曲,那旋律聽過多個版本,和這個國度的古老沖秘一樣動人心魄;歌劇《阿依達(dá)》那哀怨的愛情故事里,我被古埃及濃墨重彩般的化妝和服飾深深吸引;還有《阿拉伯的勞倫斯》以及好萊塢關(guān)于“木乃伊”的各種片子,無一不是在向我們講述一個似乎和我們不在同一時空的世界。
腳步踏上這片廣袤的土地,一切,變得真切起來。
這里,幾乎每一寸領(lǐng)地都落滿了古跡,從最古老的首都孟菲斯到王宮已經(jīng)沉入深深地中海底的第二座古都亞歷山大,再到今天看到的這座埃及首都開羅,目之所及無一不帶著神秘色彩和傳奇經(jīng)歷。
走進(jìn)埃及博物館,我被那些巨大的精美的從遠(yuǎn)古走來的石頭雕刻一次次震撼。當(dāng)我的眼睛真的看見那副太出名太壯觀的艷麗的圖坦卡蒙面具時,除了沉默,并在沉默中嘆息,實在是無言,只默想。下它們以如此藝術(shù)的形式來到人間的年代,就足以讓所有人低下高貴的頭——那是公元前1336年的事兒了。埃及的早王朝時期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100年,閉目想一下這個數(shù)字,只能自嘲人生苦短,唯有石頭和黃金永流傳。
來到胡夫金字塔的那個下午,太陽幾乎當(dāng)頭直射。一步步走近它,忘了驕陽在炙烤皮膚,忘了汗從臉頰滴滴而下,拿相機(jī)的手垂下了,拿太陽帽的手也垂下了——眩暈的、被魔咒釘住般的慌亂感覺,不是來自非洲的猛烈太陽,而是來自面前的金字塔。用矗立屹立挺立都不能形容它,用巨大也不能說明它,如果你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站在它的面前,你無法知道它究竟有多大。不知過了多久,我猛然醒過來,覺得自己就像一塊小小的隨時會融化在它面前那片沙地里的冰,在未化完之前,我還來得及端起相機(jī)——但,我深信,所有的影像都是欺騙,讀金字塔,必須來到它的面前。
離胡夫金字塔不遠(yuǎn)處同樣著名的斯芬克斯獅身人面像傲然雄視著吉薩高地,那樣的威儀,絕對不是凡人聽能擁有的。只有它會令人產(chǎn)生恐懼感的龐大,才配得起胡夫金字塔。
世界上第一座階梯狀金字塔、彎曲金字塔、紅色金字塔……它們在這塊貧瘠干燥的沙漠土地上一個千年又一個千年過去,政權(quán)不斷地更迭、異族反復(fù)地入侵、尼羅河水泛濫了又泛濫,唯有它們永存不倒。除了奇跡,不知道還有什么可以解釋。
尼羅河的夜游變得無足輕重。游船上激情四射的肚皮舞只是留在相機(jī)里的影子,這些影像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淡忘,就像曾經(jīng)驕傲地豎立在斯芬克斯下巴上的胡須,風(fēng)沙侵蝕之后,它們已經(jīng)蕩然無存,變成了一個傳說。
會深藏記憶的,也許,只有“菲肖維咖啡屋”?
那是開羅的伊斯蘭老城區(qū),也是這次埃及之行最完美的一個句點。我喜歡任何一地的老城區(qū),覺得它們就是一座有歷史的城池真實的面貌和靈魂的落腳點,那鮮活的生命氣息,那顯得混亂雜蕪的街巷,當(dāng)?shù)厝瞬患有揎椇蛡窝b的喜怒哀樂,那些伴隨太陽朝升暮落的瑣碎生活,都是一個熱愛行走的人最寶貴也最珍視的驚喜和艷遇。
在老城區(qū)里,不管是坐車還是步行,最后的終點都是侯賽因廣場,廣場的一側(cè)便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購物中心——罕哈利利市場。你想得到的,這里統(tǒng)統(tǒng)都有。沿著曲里拐彎的狹小街道逛蕩,在每一家店主的熱情招呼聲中笑著走開或靠近,用蹩唧的英文和帥氣的埃及男子討價還價,當(dāng)?shù)昙覍⒌锰偷膬r格瞪眼睛時,我總是笑瞇瞇地瞪回去,直到他說“OK”。
太陽夕照在街上,人群熙攘,小男孩手拿著托盤飛奔:托盤里盛著郁金香型的玻璃杯,使得褐紅色的茶透出明麗的光彩,還有一碟白糖,一簇新鮮碧綠的薄荷葉一這是咖啡館的小弟在為市場里喝茶的老主顧們送茶水。埃及人愛喝茶喝咖啡早已名揚(yáng)四海,一條街上有多少家咖啡館由街道的長度來定。剛到開羅那天喝過一杯正宗的埃及咖啡,那種沙礫般的阿拉伯咖啡味道巨苦,加糖都無濟(jì)于事,幾小口抿干,下面沉淀著一層厚厚的藥渣似的咖啡渣。埃及男人喜歡每天去泡咖啡館并不是說欣賞哪家咖啡館的咖啡或茶,那是他們會友談天的地方。在埃及,女人在家中負(fù)責(zé)家務(wù)活兒,也在家里會女友,就像納吉布·馬哈福茲在小說里寫的那樣:“這家里的女眷如同人體的內(nèi)臟,只知道它的存在,受益于它,卻看不見它。”
我如期來到“菲肖維咖啡屋”。緊靠廣場的北面那條街已經(jīng)全是咖啡館,不是Rania的指點,我不確定能找到這家最古老也最有名的咖啡屋。它把搖晃的木頭椅一子和銅面桌子擺放在侯賽因廣場北面一條狹窄的胡同里,古老的寬框鏡子掛在墻上。沒有人坐在咖啡屋里面喝咖啡,大家都坐在露天咖啡桌前,男人們?nèi)齼蓛珊戎Х然虿瑁<疤赜械乃锌Х瑞^都會提供的大水煙,悠然自得。
坐下來,看著每個桌上的水瓶里都插著一把鮮綠的薄荷枝葉,想象著那個寫出了《我們街區(qū)的孩子》這樣史詩般的文學(xué)作品的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納吉布·馬哈福茲就在這一帶長大,他生前就是“菲肖維咖啡屋”里的??脱?。Rania告訴我,納吉布·馬哈福茲曾經(jīng)在咖啡屋后面的房間里主持每周一次的文學(xué)集會,那些抽水煙的埃及男人們把整間屋子弄得煙霧彌漫,但,人們興致不減。
我的咖啡端上來了,是一個普通玻璃杯,杯口用一張銀色的錫箔紙密封著。輕輕揭開錫箔紙,特有的咖啡芳香撲鼻而來,加入侍者遞上的鮮奶,再用小勺從玻璃碗里舀兩勺白糖,攪拌后,放置片刻,抿一口,醇香無比,這一回,不是肉桂也不是豆蔻,是淡淡的丁香味。小說《我們街區(qū)的孩子》對咖啡屋的描述仿佛就在眼前——“座位上傳來飲茶、啜咖啡和吸水煙的聲響??Х瑞^里煙霧繚繞,在油燈映照下似片片飄浮的輕云。顧客們的目光集中在詩人(說書人)身上,聽到動情之處不由得搖頭晃腦,沉醉于美好的向往之中”。
身處《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阿拉丁神燈》全世界盡人皆知的神話故事的發(fā)源地,這是埃及是開羅是伊斯蘭老城區(qū),她的美麗與生動,就像她的金字塔獅身人面像還有尼羅河一樣,必須在這里,才能真正地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