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陽,55歲。當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娶了一個女人回家,20多年的婚姻,他從未贏得對方的心,反而承受了諸多的恥辱。
何陽看上去又矮又瘦,佝僂著背,臉色蒼白,神情沮喪,但他從沒想過去傷害別人,也沒什么心機,只是苦巴巴地守護著一個隨時都可能破裂的婚姻。對于沒啥能耐的他來說,要想留下一個心思根本不在他這兒的女人,能夠奉獻或者說出賣的,大概也只有尊嚴了。生活準則在他一系列的妥協隱忍中成了一地雞毛。
想說說女人。很多女人在尋找另一半的時候,似乎所求不多,一般就是要求人好,懂得體貼照顧就行。但“人好”兩個字其實很模糊,里面包含了種種因素,最重要的,大概就是感覺,即使在別人眼里很不怎么樣的男人,女人自己就可以為對方找到很多借口,例如“他對我好,他下雨來接我,我想吃什么他都給我做”……諸如此類的。
所以,男女在一起,并不按某個規則走,這就有了世間情感的雜亂和紛擾。不過總體來說,挽留一個留不住的人,基本上就屬于自取其辱,還是不要去鉆這種傷心傷肺的牛角尖才好。
有限度地受欺負,有節制地抵抗,這種職場上的箴言應該也適合婚姻,畢竟,任何組合都需要平衡。
可能別的男人遇到我這樣的事兒,就是自己去死也不會說出去。當然了,別的男人可能也不會像我這么活著。
如果我老婆說的是實情的話,那我已經戴了20多年“綠帽子”了。
兒子不是我的,這是我老婆上個月告訴我的,她這么說不是因為內疚,而是想跟我離婚,然后跟另一個男人走。她選擇的時機是在兒子結婚那天,下午我還很高興地看著兒子娶新娘,晚上,我老婆就提離婚。她已經不止一次鬧離婚了,年輕時提過幾次,老了也還提。所以我不說話。但人家有話:“實話告訴你吧,兒子根本不是你的。今天,孩子也結婚了,我不想再這么折磨你、折磨自己了。離吧,后半生,都放對方一條生路。”
說完這個,她就把我關在了臥室外。在她看來,這應該是個殺手锏,多窩囊的男人聽了這樣的話都會憤怒地把老婆趕走。
但我沒有“上當”,只是跑到外邊喝了一夜的酒。我能怎么著?我不可能打她一頓,其他的更不會做,要做早做了。我也沒地方說,我沒什么朋友。一個男人,活了半百,連個朋友都沒有,就算是酒肉朋友都沒有。
我看得清自己,一個活得不光彩的男人,還一次次地拒絕人家提出的離婚……一直以來我的想法就是,老婆愛怎么著怎么著吧,我也不管,可是,家得給我留著,留到我死。
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當年我費盡心機地娶到了我老婆,自欺欺人地活了那么久,到頭來,還在為能否保住自己的家而擔驚受怕,很可悲,這個我明白。
有這么一個說法,老人疼誰誰受苦。現在想想,這話沒錯。如果我們家不是那么寵我任著我性子來,我也不會跟小娟(哦,我老婆的名字)走到一起,也許我就有另外一個人生。
我有六個姐姐,沒我以前,我爸想兒子都快想瘋了c我媽46歲時才冒著極大的風險義無反顧地生下我。一看是個兒子,我爸馬上就哭了。我們那個時代的孩子,都是比較能干的,胡同里和我一樣大的孩子,七八歲就能幫家里做很多事了。可我不行,我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我想讓哪個姐姐背著我轉悠,她就得背著我。我不愛上學,再加上后來特殊時期,更是天天瞎玩兒。不過,我倒不是胡打亂鬧那種,我不惹禍,也不像別的男孩兒那么淘。我老實,喜歡一個人玩兒。
到了十八九歲,我也工作了,在一個還不錯的工廠當工人。20多歲時,我喜歡上我們廠里一個姑娘,就是我現在的老婆小娟。她特別漂亮,比我還高一大塊兒,天天有一群小青工跟著她套近乎。我們車間里一個大姐要給我介紹對象,我就說:“我喜歡小娟,我想和她搞對象。”大姐當時一聽,樂得都快背過氣去了,直直地告訴我:“你也不照照你自己,就你這個倒霉德行,還想找人家。”
我從小就是要什么就得有什么。我回家跟家里人說了,我喜歡一個姑娘,我就要她。我媽當時都快70了,她生活中就一個原則,我兒子要什么,我就得給什么。于是,告訴我那些姐姐們,一定得給我想辦法。我幾個姐姐當時就說:“要東西好辦,咱買,這要個大活人,我們怎么弄啊。”可是,我不干,我不吃飯,不睡覺,鬧脾氣。這可了不得了,全部亂了套了。
我的姐姐們,再加上父母之力,開始了幫我追求小娟的歷程。說實在的,小娟根本看不上我。可架不住我投資啊,那時候是上個世紀的70年代末期,我經常給小娟買那種大板兒的起士林巧克力,那時候,這太奢侈了。我的幾個姐姐,自己一年才舍得添一件新衣服,她們也狠了心,把這個錢都給小娟買了衣服料子。所以,小娟一下子就成了廠里衣服換得最勤,樣式最時髦的姑娘。就在不斷的物質沖擊下,小娟終于開始和我談對象了,可是,還總是時好時壞。為了穩住小娟,我們家又給小娟買鳳凰自行車,上個世紀80年代初,那不亞于現在給買“奧迪”啊。就在這樣的強大攻勢之下,小娟終于同意和我結婚了。
我們結婚的時候是1981年。當時,所有流行的東西我們都辦齊了,光是小娟結婚時的一塊表就是500多塊。我結婚花了2500多塊錢,在那個時候,這真是個天文數字了。
和小娟結婚后,我天天都覺得自己過著天堂一樣的生活。小娟呢,老往娘家跑,回家來不太愛說話。到了晚上,她得把所有燈都關了,窗簾都掛嚴了,離我半米多,貼著床邊兒躺著。我要是想過夫妻生活,得哄她好幾天,還得給她買巧克力、麥乳精、蜂王漿……反正都是當時最貴的。我的工資不夠,就找我爸媽、我姐他們要錢。小娟的工資,永遠是她自己拿著。就這么哄著,好不容易她同意了,她還得用報紙把臉蓋上。反正我也習慣了,不論怎么樣,你是我老婆,和我睡在一張床上。
我和小娟結婚以后,每天去上班,都是趾高氣揚的,我和周圍同事的話題也從來都是夸我們家小娟。時間久了,聽我說話的人越來越少,我一提小娟,同事們扭身就走。后來,還有一些人背地里議論,可明顯是故意想讓我知道,說小娟偷著和別的男人出去逛公園什么的。我才不信呢,這叫嫉妒,眼紅。
1984年,小娟生了兒子。我往廠里去發糖,胸脯腆得比鼻子還高。從來不會做家務的我,學會了做飯、洗衣服、收拾屋子、抱孩子……我也不讓小娟上班了,每天除了給孩子喂奶是她的工作,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她高興了就出去逛街,有時候帶著孩子回娘家。在這個過程中,我就聽見些風言風語,說小娟總和一個男的一起帶著孩子在外邊玩兒什么的。我還是那句話,這些人就是嫉妒。
我最快樂的,就是過年過節,我帶著老婆、兒子住親朋家一轉,那叫一個有面子。小娟漂亮,兒子聰明可愛,親戚們哪有不羨慕的。
到了1989年,做生意已經成了一種時尚,小娟就和幾個朋友一起開了一家服裝店,從此,她在家的時間更少了,總是跑南方去上貨什么的,就是回來了,也多半是住在店里。她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紅火,錢賺得越來越多,我更覺得在親友面前長了“氣”,看我這老婆,不僅人長得好,還有本事。
不過,小娟越是有本事,我聽到的各種議論就越多,甚至我的姐姐、姐夫們都來提醒我,說小娟肯定是外邊有事,現在都不背人了,和她一起做這個生意的是個男的,倆人天天出雙入對,有說有笑,一起打理店鋪,顧客們都認為他們是老板和老板娘。我也偷偷去張望過幾次,果然,小娟和一個男人在店里很親密,那男人挺高挺壯的,一看就是個精明人。怎么說呢,我心里確實是酸酸的,可是,我打心里就不承認這是真的,小娟是我老婆,只要想到這一點,我心里的一點怒火和不痛快就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兒子夜里突然發高燒,我把孩子送到醫院,直奔小娟的店里找她。結果,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出現在了眼前:在店里,小娟和那個男人躺在床上。我當時確實暴跳如雷來著,可是,人家兩個人比我鎮定多了:小娟站在屋門口,嘴角兒帶著笑意,就好像這個場面她期盼了很久一樣。我向那個男人撲過去,沒等我碰到他,他就已經從屋子里消失了。而小娟,非常冷靜地沖我說:“鬧什么鬧,有本事,你殺了我,我這兒有刀。”
我居然動不了地兒,呆愣著看她。小娟冷笑著:“怎么著吧,要離婚,現在我馬上就和你離。家里一切都給你。你要是還想要點錢呢,我也給你。不過,兒子得給我。”
離婚,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的事情。當時,我父親已經去世,老娘已經80多了,要是知道我離婚,那不當時就得背過氣去。再說,如果我離婚了,周圍的人怎么說,我的面子全沒了,還不得讓人家笑話死。還有,孩子歸她,那不是要了我們全家的命了。于是,這個本來最不能容忍的事兒就不了了之了。從此,小娟也算是把真情“挑明”了,她更加無視我的存在,想走就走,想回就回。
我確實不是個男人,可是,我沒有什么好辦法可以把自己變成男人。我1994年就下崗了,什么都沒干,小娟每個月給我生活費,她要是在家,我就給她做點飯,她不在家,我愛喝酒就喝酒,愛睡一天就睡一天。我有時碰上以前的同事,個個都忙得要命,還有人說:“當年你娶個漂亮老婆,如今老婆還會掙錢。”我一聽,心里也挺美的。
兒子一轉眼都結婚了,結婚用的房子、車子,一切都是他媽媽給弄好的。我想,我都50多了,還能怎么著,她就是外邊有個人,年紀一天天大了,還能像年輕時候那樣不管不頗嗎?湊和過吧。可是,老了老了,她扔給我這么一個炸彈。20多年,我不知道給誰養了兒子,唉,也別說是我給養的,我盡了什么務了?沒有,兒子有困難都是他媽媽給解決,上學、就業、娶媳婦兒……上學時孩子在外邊和同學打架我都沒主意,我小時候一有事兒都是家里人管啊,所以,我也沒虧什么。可是,要真跟小娟離了,不僅沒面子,以后的生活我又該怎么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