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看2006年的總決賽,看了會反胃。五年時間看上去很久遠,但在我腦海中卻始終是昨天。如果不能復仇,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了這個屈辱。對我來說,冠軍意味著什么并不重要,只要給我這次復仇的機會就好。
周六。班貝克市。德國籃球甲級聯賽的決賽現場。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吶喊聲,鼓掌聲,喝彩聲,咒罵聲,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響徹在整個體育館的上空。現在,距離比賽正式開打還有45分鐘,球館內的上座率也僅僅是五成而已,但球迷們制造的音響效果卻絕非一般。
歡迎來到德國籃球世界。
班貝克籃球體育館的官方名稱是斯特切特球館,但當地人更愿意將它稱之為法蘭克尼亞地獄。這里是客隊眼中的地獄,就像今晚的來訪者阿爾巴柏林隊,他們將在這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賽場挑戰。本賽季,班貝克對在常規賽季和季后賽中均保持著不敗的主場戰績,這一方面應該歸功于他們的場上球員,另一方面要得益于強大的球迷后盾。
沃爾特斯切爾的臉上被涂成了吸血鬼似的煞白色,耀眼的紅色隊焰圖案從他的頸部逐漸攀爬至他的臉頰,乃至前額位置。紅色的圣誕樹圖案搭配他染的炫目的紅色頭發更是異常奪人眼球。在他的皂制球衣上,后背上印有他的綽號“惡魔小布羅斯”,前面則印有“666”這個號碼。可不要小看了這位洋溢著一臉熱情笑容的當地球迷,57歲的他還是球迷們自發組織的鼓號隊中的一員。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折磨每位客隊球員乃至球迷們的耳膜。看著吧,今晚的噪音絕對小不了。”他大聲地對身邊的另一位鼓號隊成員說道。我為了今晚的決賽,我特意去買了兩個價格不菲的鼓槌以助聲勢。他還得意地告訴我,以前在類似這樣的重大比賽中,他經常會因為太過賣力而敲壞鼓槌。我微笑地看著他,心里在暗自揣測如果我偷偷地將鼓槌們藏起來的話,我是不是還能讓自芒享受到月馘0的安靜。聲音會越來越大的.他好心地提醒著我,可我卻好奇地等著看本土球員斯云·舒爾茨上場的話,噪音究竟會高達多少分貝。這個2.06的大個子此次是身穿阿爾巴柏林隊的藍黃隊服上場參賽的,對于像他這樣的叛逃者,這里的球迷們是絕對不會心慈手軟的。
足球也許是德國的第一大運動,但在法蘭克尼亞地區,自從美國大兵在二戰結束后進駐這里之后,這里就迅速成為籃球成長并壯大的沃土。如今,當班貝克隊正在為蟬聯冠軍獎杯的至高榮譽而戰時,法蘭克尼亞的英雄之子德克諾維茨基已經率領他的達拉斯小牛隊順利捧杯成功。說起來,德克是在距離這里僅有一小時車程的維爾茲堡市長大的。那時候,他與他的功勛教頭霍格格斯文德爾在附近的一座名叫拉特爾斯多夫的小城開始了他的傳奇訓練課程,也正是在那里,他練就了一手足以令湖人隊、熱隊以及小牛隊在季后賽中遭遇的其他強勁對手們都為之頭疼不已的單腳跳投絕活。法蘭克尼亞人始終堅信,假如他沒有參加過那成千上萬次投籃訓練,假如他在結束了自己在小牛隊的不堪回首的新秀賽季就宣告放棄,那么他一定會將這里視作自己的賽場最終歸宿。還有人說,假如聯盟再次因停擺而削減常規賽的話,也許他就可以每場比賽之前在這里與大家一起吟唱德國國歌了。事實上,班貝克人一直都將德克視作自家人看待。在今年的總決賽期間,許多當地的居民們都徹夜未眠地守在電視前等著收看德克的比賽。總決賽通常在早上六點左右結束,這時你會在大街上看到形形色色的一夜未眠,呼吸里還殘留著啤酒氣味,頭未梳臉未洗,趕去辦公室或者工廠上班的球迷們。
直至今日,班貝克隊總經理沃夫甘辛德爾仍然記得當他還是個小男孩時,興致勃勃地與自己的小伙伴們一起去建在當地軍事基地上的約翰F肯尼迪禮堂里觀看籃球比賽的場景。他還記得當自己看到美國隊明星吉姆韋德和當時的德國國家隊隊長格斯文德爾握手致意時,臺下小小的他激動的險些昏死過去。在此后身為青年籃球隊主教練的賽場歲月里,辛德爾有幸在地方級別的全明星比賽中執教過幾次霍格的那位得意門徒。他在為諾維茨基的場上表現不斷地感到欣喜的同時,同時也洞悉到了隱藏在他內心深處最寶貴的個人品質。“德克是個非常謙遜低調的小家伙。”辛德爾說,“這對一名國際籃球巨星而言,是相當難能可貴的優秀素質。”
還在諾維茨基尚未成名之前,更確切點說,還在他尚未師從霍格之前,他每天都會到一個名叫拉特爾斯多夫小鎮上的一個訓練房進行個人練習。訓練房里空蕩蕩的,但布置得很典雅:漆成藍色的木地板,天花板上裝了燈,兩個籃圈都安在墻上,剛好成為一個小籃球場。此外,就只有兩只米卡薩牌籃球了。訓練房的旁邊是一家小面包房,面包房里的三位老太太負責保管訓練房的鑰匙,他們都很喜歡這個訓練刻苦的小伙子。每當諾維茨基來到這里時,一位老太太會拉開店門歡迎他,一位會去找鑰匙,最后一位身高5英尺的老太太名叫奧瑪,她就專門等著和2.13米的諾維茨基熱烈擁抱。如今,這家小面包店還在,走進店內之后,一條紅地毯鋪著的小路直通“諾維茨基名人堂”——一間小小的收藏室。
收藏室里珍藏著與諾維茨基有關的照片,報紙,以及小牛隊訓練物品等等。室內的上方還高懸著一條德語條幅:“我們都深愛著德克諾維茨基。”
當解說員大聲地念出每一位班貝克隊球員的名字時。一道道奪目的焰火瞬間直沖入球館頂棚,全體看臺上的球迷們甚至異常齊聲地太喊出每位球員的姓氏。在焰火的映襯下,觀眾席埽一水的紅白主隊色彩著裝看上去格外醒目。一位穿著白色比基尼上裝的年輕女郎,更是將自己裸露的上半身皮膚全部涂白,并間或配以紅色堅條點綴。當這位美貌的女子在看臺上走過時,幾乎沒有人對她眨巴一下眼睛,所有人的目光早就被吸引到了賽場之上。我曾經試圖與身邊的一隊身穿黃色服裝的阿爾巴球迷們交談一番,結果他們最后都坦然承認。原來他們都是班貝克隊的支持者,因為始終沒有買到球票,不得以他們才假裝自己是從柏林來到此地看球的阿爾巴球迷。從而混到了客隊球迷的專署球票。
比賽開始了。在雙方交戰的首個回合中,阿爾巴柏林隊率先取得了兩分。柏林隊在本賽季的表現可謂一波三折。在本賽季初期,他們在與班克隊的首次遭遇戰中,竟然以52比103的懸殊比分敗下陣來。這種奇恥大辱對于他們這樣一支擁有總冠軍血統的球隊來說,自然是無法接受的事實。于是,先是主教練下課,繼而球隊遭遇大清洗,從而有了他們隨之而來的驚喜轉變。
凱西雅戈布遜在首節比賽中為班貝克隊命中三球,其中包括兩記三分球,從而協助已隊在首節比賽中超出對手。這位從前的首輪聯盟內球員曾經先后效力于太陽隊,黃蜂隊和灰熊隊,但他始終認為聯盟里沒有一個主場制造的噪音會超過法蘭克尼亞地獄,而他本人,也在2007年獲得總決賽MVP之后成為最受班貝克球迷愛戴的球員。
在我看來,真正的德國籃球球迷有點像美國足球球迷,盡管勢力弱小,但卻格外堅定執著。他們的籃球成長歲月是伴隨著凌晨三點準時響起的鬧鐘,孤獨地坐在電視機前看著喬丹晃倒拉塞爾,或者沙克以勢不可擋的力量摧垮艾弗森的76人隊開始的。我的朋友,德國小說家托馬斯-普萊澤吉爾在柏林的FC磁鐵酒吧——一家在當地頗負盛名的足球酒吧——守候到天亮,觀看到了小牛隊的最后一場比賽。他向我興奮地描述了在比賽結束之后,數以百計的籃球迷們蜂擁涌上街頭慶祝的熱鬧場景。對于他們而言,德克的這次奪冠具備著非比尋常的重要意義。在陪伴著他走完他的整個職業生涯之后,如今的德克在他們的心里早就如同相知多年的老友一般。在德克高舉起奧布萊恩獎杯的那一刻,“我的眼角也不由自主地濕潤了。”他忘情地說道。
同樣的,居住在班貝克這個籃球城市里的人們,對德克充斥著濃濃的庇護之情。他們想要保護德克。一方面是因為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認識他,另一方面是因為每個人都覺得他認識他們中的每一個人。每個人都有著屬于他自己的關于德克的故事——與他同隊打球的,與他互為對手的。曾經執教過他的,或者與他在訓練營曾經共處一室的。普萊澤吉爾在今年跟隨阿爾巴柏林隊足足整個賽季,他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所見所感來撰寫一部關于柏林隊的體育小說。還在這場比賽開始之前,我們兩人與阿爾巴柏林隊的助理教練康斯塔汀魯沃斯基在班貝克的一家咖啡館喝下午茶。閑談中,魯沃斯基提到了諾維茨基在聯盟賽場上的成功有可能改變籃球在德國競技體育領域內的歷史地位問題。他回憶起了1992年夢之隊的大獲成功,以及德國隊緊隨其后在1993年獲得的歐洲杯籃球冠軍,還有同年入選全明星陣容的德國人施拉姆夫。這一系列的賽場成功讓各種私人性質的街頭籃球訓練營如雨后春筍般在全德國境內競相出現,就連魯沃斯基本人也在德累斯頓市開辦了一所以他名字命名的籃球啟蒙學校。
在即將到來的八月份,也就是在歐洲籃球錦標賽正式開戰之前,德國國家隊將會在班貝克的這個球館迎戰他們在今年夏天的熱身對手:土耳其,希臘和比利時隊。屆時,德克諾維茨基肯定會在他的故鄉維爾茲堡度假,但他參加比賽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我在這里遇到的每位球迷,都不止一次地向我表示,他們很希望德克能夠改變心意,出現在這里的賽場上。對于他們而言,今時今日的德克具備著更多賽場以外的意義。德國國家官方體育雜志《體育》刊登了一幅與他本人手掌大小完全相同尺寸的手型圖片,旁邊還配有標尺顯示從他的手掌底部到他的中指指尖之間總長度為21厘米。一家名為《Die Welt》體育報紙以《真正的上帝之手》作為標題,以阿根廷的足球皇帝馬拉多納作為參照,詳細闡述德克在德國籃球界的重要意義。顯然,德克之所以在自己的祖國受到了如此的禮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居然在美國人的土地上奪走了他們最引以為傲的籃球冠軍獎杯。對于一個極力渴望獲得海外——尤其是美國——尊重愛戴的國家而言,其中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最終,班貝克隊以72比65戰勝來訪的阿爾巴柏林隊,成功蟬聯冠軍寶座。在終場哨聲響起的瞬間,閃閃發光的五彩紙屑從屋頂傾瀉而下。這是在德國,所以教練被興高采烈的球員們用小麥啤酒,而不是香檳酒澆了個透心涼。整個球館的地面都被啤酒和碎紙屑弄得格外濕滑,班貝克隊的中鋒就一不小心滑倒了,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的他仍然興奮地傻笑著。雅戈布遜身穿著一件印有“德國冠軍,NO.1”字樣的T恤,在人群中來回擁抱慶祝著。這場總決賽的MVP獲得者吉爾辛斯,正與場邊那位身穿“666”T恤的老球迷斯切爾擊掌慶祝著。“我們這些場邊的鼓號隊成員,在比賽的最后時刻,那種筋疲力竭的感覺絕對不遜于我們場上的球員們。”斯切爾說,“我覺得我們仿佛就像是球隊的一份子那樣,全身心地投入到忘我的比賽中去。就像德克曾經做到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