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丁零零……”一陣急驟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靜,讓正在空軍總指揮部值班的空軍第五大隊分隊長王倬嚇了一跳。他快步奔上去抓起電話,里面傳來的是總裁蔣介石惱怒的聲音:“娘希匹,在長江中的50多艘日本軍艦和輪船都朝東逃跑了,你們大隊立即帶上炸彈,趕在拂曉前主動出擊,加以殲滅!黃浦江還沒有封鎖,所以已經跑到那里的就不要炸了……”王倬一邊連連點頭表示馬上向大隊長丁紀徐匯報,一邊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時針表明此時已是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午夜。
盧溝橋事變爆發以后,日本軍隊頻頻挑釁氣焰囂張,不但在街市通衢大肆構筑工事和增加哨所兵力,在一棟棟樓房屋頂架設起高射炮之類,還不斷從四面八方調集重兵,圖謀進攻上海和南京。面對這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行為,蔣介石感覺無論如何難以忍受,于是不得不暗暗進行了抗戰準備。
七月四日,蔣介石令軍政部長調16師到嘉興駐防,令87師、88師分別抽調一個高炮連增防錢塘江鐵橋和長江江陰要塞,令三個教導師和兩個重炮兵團移師至上海附近,還密令張治中在蘇州部署一個準備在江陰封鎖長江的計劃……8月4日,蔣介石又電召白崇禧趕赴南京,出任國民革命軍副參謀總長,實際上肩負起淞滬抗戰的指揮重任。
很明顯,中日兩國的戰爭實力是存在差距的:此時的中國兵員大約170萬人,乃陸軍182個師、46個獨立旅;騎兵9個師、6個獨立旅;炮兵4個旅、21個獨立團……能用于作戰的為步兵81個師、9個獨立旅;炮兵2個旅、16個獨立團;騎兵9個師而已。而日本兵員448萬1千人,作戰兵員高達200萬人。制空制海實力就懸殊更大了:國民黨海軍艦只總噸位大約1l萬噸,305架戰斗飛機;日本海軍艦只總噸位在190萬噸以上,作戰飛機2700架。因此,面對已無法避免的血肉拼搏,爭取主動搶占先機,無疑是克敵制勝的關鍵帷幄。
七月二十八日,國民政府最高國防會議在南京召開,寥寥可數的參加者基本上都屬于核心高層大員:除主持人蔣介石外,就只有國防委員會副主席汪精衛、軍委會正副參謀長何應欽和白崇禧、以及各大戰區負責人及軍委會委員們了,當然,也還有為蔣介石、汪精衛這些大人物鞍前馬后服務的機要秘書。會議中一個最重要的決定就是戰事打響之前搶先一步封鎖住長江航路,從而截斷長江中上游九江、武漢、宜昌、重慶一帶的日軍船艦與7000多海軍陸戰隊的歸路,同時也斷絕了日軍溯江而上登陸支援的可能。具體執行時間大約定于八月十二日左右,由海軍部長陳紹寬在江陰實施沉船封江行動,然后消滅長江內的日本軍艦,而后相機往近海推進。
這是中國海軍唯一有能力實施的方案,總噸位不及日本海軍二十分之一的57艘艦船多半是超期服役的舊艦,其中最大的“寧海”、“平海”、“逸仙”、“應瑞”四艦加起來也不如日軍一艘萬噸巡洋艦的噸位大,至于裝甲優劣、火力強弱、射程遠近、速度快慢等等方面,更不是在同一個量級上可以媲比的。
因此,海軍決策層明白與日本海軍作大洋上的傳統艦隊決戰是不現實的,那無異于以己之短攻其所長,所以十分同意“配合陸戰”的戰略決策。一九三七年七月下旬,海軍部將多數主力艦艇已從上海附近各軍港陸續調出,集中到了江陰上游的長江江面上。這地方實乃兵家必爭之地,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最狹處不過1.25公里水面,而且浪急涌高,峻巖夾持,是一處“關起門來打狗”的絕好門戶之地。
八月十一日下午,陳紹寬接到了蔣介石親自打來的電話,命令海軍立即執行封江任務,以防止敵艦以突擊方式直抵南京。于是,當晚便向第一艦隊下達了向江陰進發的命令,陳紹寬和第一艦隊司令陳季良親率第一艦隊開始了封江行動。第一批用于沉塞航道的是“通濟”、“大同”、“自強”、“武勝”、“德勝”、“威勝”6艦及“辰”、“宿”2艘魚雷艇,這是軍齡已經較老的8艘艦艇。與此同時,還有20艘征用來的船只也被拖至這里,然后一一將之沉入江底……遺憾的是,也正由于這地方江窄水急,導致艦船下沉時大多數都被急流沖推遠離了理想位置,造成了封鎖線很不完整!海軍部只好又將在長江上繳獲的日籍躉船和再征用的三艘民輪沉入封鎖線,還通過行政院緊急征用民用船只185艘,共裝載3094萬方石子,沉入封鎖線的空隙中……
然后,海軍在阻塞線外側敷設水雷區,主力艦則駐扎內側,構成一道嚴密的封鎖線。海軍部還在阻塞線內外布設水雷,在江岸構筑炮臺,架設艦砲,組成火力網。由第一艦隊司令陳季良統率輕巡洋艦“平海”、“寧海”、“逸仙”、“應瑞”為第一梯隊列陣封鎖線內,以第二艦隊驅逐艦“建康”號,砲艦“楚有”號為第二梯隊巡弋于南京下關一帶,萬里長江上似乎筑起了一道水面長城!
二
就在國民政府最高國防會議結束的第二天,南京新街口附近一家外國人開辦的咖啡店里出現了這樣一個鏡頭:一個中國年輕人進入咖啡店后,隨手將頭上戴著的禮帽掛在了衣帽間的衣架上。幾乎不早不晚,也有一個日本年輕人恰在這時進店喝咖啡,而且重復了前者同樣的動作,將頭上幾乎一模一樣的禮帽也掛在同一個衣架上。分別喝完咖啡之后,又一前一后起身,戴上了禮帽,然后一南一北揚長而去……任誰看來,這兩人似乎都不存在什么實際關系,甚至連照面都沒有打上一個。可是,如從頭到尾對準每個環節細細分解就可以發現,那掛在衣帽間衣架上的禮帽其實都被對方拿“錯”了,兩個人似乎都忘記了自己掛上去的本來位置,走時都把別人的禮帽戴在了自己的頭上。
接下來,那個中國年輕人開車回到了一個頗有氣派的官邸里,這建筑里住著行政院主任秘書黃浚一家,年輕人原來是他的一個司機。而從咖啡店走出的日本人則騎車進入了中山路逸仙橋南一家“私人醫院”……事后得知,這家“醫院”其實是日本特務機關的一個秘密聯絡站,那個日本人名義上是日本總領事館的一個管理員,名叫河本明夫,暗里卻是須磨特務機構的一個情報員。
黃浚出賣情報給日本人的這種聯系已非一日了!這也是著名日本女間諜南造云子施展裙下之功締造起來的勛績。一八八四年,出身官宦之家的黃浚曾留學日本,不但精通日語,也熟悉日本的風土人情。回國后,曾在北洋政府行政院任主任秘書。一九三二年汪精衛擔任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主席和行政院長后,對熟悉日本情況的黃浚十分青睞,不久便任命他擔任了行政院機要秘書。一次,黃浚在湯山溫泉招待所認識了以失學青年身份潛伏的日本女間諜南造云子,兩人很快便你情我愿走到了一起。在如膠似漆的廝磨中,黃浚不僅向南造云子透露了許多“絕密”情報,而且發展到后來與兒子一起認賊作父,成為了日本間諜。由于父子倆的賣身投靠和不遺余力,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下屬的參謀總部、軍政部、海軍部也先后有人被他們設置的圈套拉下了水,一些舉足輕重的國家機密接連落如了日本人之手。
七月二十八日的最高國防會議乃最高層機密,由侍從室秘書陳布雷和行政院主任秘書黃浚擔任記錄。誰也不曾想到,如此最高軍事機密就這樣在第一時間里迅速泄露給了日本軍方。得知情報的日本海軍立即采取了行動,十萬火急地命令江陰上游駐漢口、蕪湖、湖南、重慶等地的海軍陸戰隊和日僑東下……漢口的一些日僑甚至吃飯不及,扔下手中的飯碗便急匆匆趕往船上,然后,在日本海軍已然刀槍出鞘的驅逐艦、炮艦和海軍陸戰隊護衛下,星夜出長江,馳往上海……
此時此刻,正是中國海軍在第一艦隊司令陳季良中將的指揮下,第二艦隊主力與第一艦隊的中山、永績、建康、逸仙等艦集結湖口待令封江,海軍電雷學校所屬的4艘魚雷決艇也集中在草鞋峽準備配合的當兒,并沒有接到遇日艦經過進行截擊的指令。所以,看到有日軍艦船陸續經過,也只能按兵不動和向海軍部發報……就這樣,等到海軍部意識到情況不妙時,宜昌、漢口、九江、南京等長江各口岸的日本軍艦和商船基本上都沿江而下逃跑了,大多數都沖過了江陰要塞,截擊的時機已經白白流過了!
蔣介石得知此情報后,簡直惱怒得七竅生煙,于是,立即決定采取補救措施,這才有了十三日晚親自打電話給空軍第五大隊的舉動。空軍接獲了命令后,迅速于十四日凌晨起飛沿長江追擊逃跑的日本艦船,可是,也已經“正月十五貼門神——晚了半個月了!”除俘獲了日本商船“岳陽號”和“大貞號”外,其他日本艦船均已逃入黃浦江中,按有關條約規定,哪里是不能公然實施大規模轟炸打擊的。
一個本來占盡先機的運籌帷幄之計,就因為一個漢奸賣國賊的無恥行徑,竟然陷入了功敗垂成的窘迫之中!
幾個月后,黃浚和兒子黃晟均以賣國罪被判處死刑,公開槍決,一些和他一樣淪為漢奸的罪犯也分別被判處無期徒刑和有期徒刑,但是,他們給國家抗戰大業造成的重大損失已無可挽回:正是這一放虎歸山,讓日本海軍有了喘息之機,也直接讓之保存了后續登陸的作戰能力。不妨說整個淞滬會戰之所以會出現后來的態勢逆轉,它都是一個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
三
黃浦江上麇集了日本海軍的30多艘軍艦,從青島和國內又增運來了2000多海軍陸戰隊員,使此地的海軍陸戰隊兵力上升到了5000人以上,這就直接為配合日本陸軍及空軍的大規模侵略行動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隨著淞滬戰役的打響,這些停泊在黃浦江蘇州河口的日艦眾炮齊發,密集的炮火不僅覆蓋了一定范圍中國軍隊的陣地,而且成片成片地摧毀了上海的工廠、學校及民房等等……尤其第三艦隊的旗艦“出云”號最為作惡多端,在敵酋谷川清的親自號令下,它那大口徑艦炮完全肆無忌憚地指向了不遠處的繁華市區,持續不斷地猛烈轟擊造成了人民生命財產不可估量的慘烈損失。
此時的中國海軍主力基本上都部署在江陰封鎖線上,上海灘上只有一艘用于緝拿日本內河船只的“永健”號炮艦。看到“出云”號如此喪心病狂作惡,下決心摧毀掉這個敵艦指揮中心自然成為了許多人的共同想法。中國空軍首先奉命執行這一打擊行動,要求以不惜犧牲的拼死轟炸清除掉這個心頭之患。然而,這一計劃實現起來卻實在并非易事:“出云”艦雖為日俄戰爭時代的老艦,但經過改造和加裝了大量防空火炮后,已被打造成一艘裝甲堅固排水量近萬噸的鋼鐵巨艦,三幾顆一般炸彈落在甲板上面動搖不了根本,所以雖多次命中也沒能將其擊沉。
接下來,有海軍“黃埔軍校”之稱的電雷學校出場一搏了!快艇大隊長安其邦八月十四日率胡敬端、劉功棣兩艇長的“史102”和“文171”號魚雷艇星夜駛往上海,在對魚雷艇進行了偽裝后,當夜即向“出云”號發起了突襲……可是,快艇在接近“出云”號拋錨的十六鋪封鎖線外,不得不停下來了,因為他們已經發現,不但有敵炮艦在四周游弋巡防,外灘江面還停泊有多艘各國軍艦和商船,施展手腳比較困難。為慎重起見,只好派“史102”號單艇出擊。
“史102”號單槍匹馬從龍華出發,在悄悄靠近十六鋪附近的封鎖線后,立即發動起兩部主機全速向下游沖去……此時,黑黢黢的江面上一片混沌,仿佛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一般,根本看不清“出云”艦的具體位置和基本輪廓,可是繼續深入探察究竟已經沒有條件了,再不當機立斷發起魚雷攻擊便大有可能完全喪失戰機,因為快艇的行動已然驚動了敵艦的神經,一連串炮彈隨之鋪天蓋地呼嘯而來……果然,就在“史102”號艇向預定方位匆忙發射出2枚魚雷后,敵艦的一枚炮彈便擊中了它……艇上幸存的戰士已無可選擇,只好把所有武器裝備都拆卸下來,推于江中,然后泅水返回江陰。
異曲同工的行動幾乎同時被陸軍524團中校謝晉元深思熟慮過,他也向自己的上級領導——88師參謀長張柏亭提供了一份除掉“出云”號的大膽計劃,以出奇制勝的近身一搏“擒賊擒王”,從而,一舉改觀黃浦江上的敵我態勢。這籌謀轉報軍長批準之后,他立即與淞滬警備司令部稽查處長王兆槐按計劃付諸了行動:在將一艘快速的小火輪作新的裝備后,攜帶上可以直接發射的特種爆炸物,然后從南市十六鋪附近出發,趁人不備,迅速沖向“出云”號……由于黃浦江尚未進入封鎖狀態,民用船只依然是可以自由通行的,所以客觀上是存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一定條件的。
十分可惜的是,這一大膽周密的行動計劃同樣功敗垂成了!小火輪在接近“出云”號旗艦約三四百米的地方實施發射攻擊時,因為判斷距離失誤和操作不夠沉著,致使爆炸裝置沒能擊中目標,偏離的爆炸只是讓匯山碼頭遭遇了一次意外打擊!更不幸的是,三名執行任務的技術人員卻在報復的猛烈炮火轟擊下全部罹難了。
不過,這一未能實現預期目標的出擊并非毫無結果,敵酋谷川清被這防不勝防的偷襲嚇得心驚肉跳,于是再也不敢趾高氣揚地在此耀武揚威了。幾天之后,他便帶領著其它艦只灰溜溜向東移走,黃浦江上的日本海軍艦炮聲漸漸沉寂了下來!
四
陳季良司令率第一艦隊“平海”、“寧海”、“應瑞”、“逸仙”4艘主力艦列陣江陰封鎖線前沿,曾以鼎司令則率第二艦隊隨時準備增援接應第一艦隊,這是國民黨海軍制定的以弱克強戰略。很明顯,這一戰略部署的獨到之處在于:有效而且有力地遏制了日本海軍的優勢,使其艦艇只能局限在長江口之外活動,打破了其溯江而上、一鼓而下南京的夢想。
可想而知,日本人是不甘心在這樣的千尋鐵鎖面前畏難卻步偃旗息鼓的,這就注定了你死我活的大決斗無可避免!
八月十四日開始,一批又一批日機貼著長江風浪向江陰飛來,對要塞進行偵察和轟炸。由于日本軍方此前已在上海、南京及長江沿線各地布下大批諜報人員,對江陰的布防情況偵查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制定出了十分具有針對性的攻擊方案。在待修的“永健”號炮艦于上海江南造船廠內首遭轟炸沉沒后,12架敵機又在八月二十二日撲向江陰要塞兩岸炮臺和海軍江陰電雷學校。要塞和軍艦上的中國高射炮群等防空火力立即還擊,兩架敵機化為火球墜入江中。這是中國海軍抗戰中首次以艦艇炮火打下日本飛機,極大地鼓舞了海軍的士氣。
八月二十六日,日軍艦第一次沿江上溯駛近江陰要塞,并向中國軍艦發起攻擊。與此相呼應,4架敵機也分兩部向艦隊狂轟濫炸,江面上霎時水柱連天、戰火彌漫……由于中國海軍戰士奮不顧身,頑強迎擊,敵機敵艦均沒有能占得便宜,于是相繼落荒而走。
九月二十日上午七時十三分,瞭望哨報告,下游發現敵機,海軍各艦立刻列陣以待。一會兒,兩架敵機出現了,一早準備的各艦相繼開炮猛擊,迫使敵機掃射投彈之后不得不倉皇爬升隱入云層,對抗相持大約30分鐘左右,敵機只得向東返航了……投下的5枚重彈,基本上都落在“寧海”和“平海”兩艦之間水面,沒有造成嚴重傷害。
海軍部長陳紹寬召集各艦長開會說:“據我方的情報,日本海、空軍將于近幾日,對我江陰要塞實施大規模的攻擊,戰斗將會極為慘烈,請各位艦長回艦后做好準備迎敵,要抱定殉國的信念,決死抵抗!”他說的的確不錯,自八月十三日至此的四十天的防空戰,實際上是整個淞滬會戰的前哨戰,作為南京唯一的水上屏障,江陰要塞必然被敵人視為必須拔去的眼中釘,所以各艦長都紛紛表示要與艦共存亡。
九月二十二日,中日海戰驟然升級。日軍10余艘軍艦一字兒列陣江陰水面,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決斗架勢。為了與之緊密呼應,日軍4個編隊共58架飛機仿佛炸窩的烏鴉一樣鋪天蓋地而來,對中國艦隊實施輪番轟炸……中國戰機及時升空參戰,進行了攔截阻擊,奮不顧身地配合“平海”、“寧海”、“逸仙”三艦進行了拼死迎戰。正是由于我海空軍的團結協作,頑強抵抗,日機不但沒有一顆炸彈命中我艦要害,反而有7架戰機被擊落葬入海中。不過,紛紛揚揚的爆炸彈片還是對中國軍艦造成了十分嚴重的損害,“寧海”艦在海空夾擊下遍體鱗傷,數處進水,艦上官兵也死傷過半,最后艦身嚴重傾斜,擱淺在了長江北岸。
旗艦“平海”號遭到的炮火摧殘和輪番轟炸就更加驚心動魄了,從早上八時至下午五時的九個小時里,“寧海”艦始終處在敵機炮艦的團團圍擊之中。10余個敵機小隊冒著中國軍隊猛烈的高射炮火,由四面八方川流不息地向“平海”發起俯沖轟炸,軍艦四周幾乎一直籠罩在炸彈揚起的橫飛彈片和水柱煙霧場里……“寧海”艦長臨危不亂,始終親自立于高射炮旁指揮打空中敵機,還將高射機槍一改平射機槍,專門用來對付俯沖低飛的飛機……
在“寧海”、“平海”兩艦被炸沉后,陳季良馬上移駐到“逸仙”艦,掛出司令旗繼續指揮戰斗。在奮不顧身擊落兩架敵機之后,“逸仙”艦不幸也被敵機擊中,艦上官兵犧牲14人,重傷6人。幾個官兵涌上前拉陳季良快撤,陳季良喝道:“不!我們還剩十幾發炮彈,不能便宜了敵人!”依然親自指揮炮手繼續戰斗。突然,一顆炸彈再次落在了“逸仙”艦上,艦首炮與艦尾炮立時都被炸毀,陳季良也被彈片擊中腰部,血流如注的他重重摔倒在了甲板上……他一手死死按住流血的部位,一手指揮命令“逸仙”艦搶攤自救。天上的敵機見“逸仙”艦已無力還擊,立即改超低空飛行攻擊“逸仙”艦。陳季良頑強地站起來大吼一聲:“中國軍人最好的歸宿,就是與敵人戰死在最后一刻!”他拔出手槍射擊敵機。全艦官兵見此都從血泊中站了起來,用手槍、用步槍與敵人血戰,直到所有的子彈打光……“逸仙”艦沉沒后,負傷的陳季良繼續移駐“定安”艦指揮與敵作戰。在敵機空襲中失去大多數主力軍艦以后,中國海軍部長陳紹寬下令放棄“海圻”、“海容”、“海籌”、“海琛”等年久失修、缺乏防空火力的巡洋艦。九月二十五日夜,4艘軍艦打開海底門,靜靜地沉入長江。隨后,“青天”、“湖鵬”等艦也被炸沉,中國海軍的全部主力都消失在了滾滾東逝水的長江上。
五
中國空軍應該說是一支名副其實的年輕隊伍,連它的空軍指揮部都是七七事變后才正式掛牌成立的,正副總指揮乃周至柔和毛邦初。可是,他們的參戰表現卻譜寫了一曲動天感人的長天壯歌!
就在淞滬戰事爆發的當天,一架自河南周家口起飛的戰機降落在了南京機場。機師跳下飛機,整了整身上的戎裝之后,立即徑直朝空軍指揮部奔去……他叫高志航,是空軍第四大隊的大隊長。此番神色沉重,風塵仆仆之行,是代表空軍請纓殺敵而來了!
在獲得周至柔首肯批準后,他立即以“十萬火急”的電報指令屬下21中隊隊長李桂丹轉達告知21、22、23中隊立即起飛,移師杭州筧橋積極備戰。
八月十四日中午,李桂丹和毛瀛初率領的21、23中隊剛剛在杭州筧橋著陸,早已先到并等候在機場的高志航便向征袍未卸的戰友們下達了第一個出擊命令:“不要下飛機,馬上升空迎戰敵機!,,話音一落,他也手腳麻利地跨進了自己的座駕,頃刻間,一群銀鷹在他的率領下振翅重上了藍天……因為就在幾分鐘之前,他已得知了一個情報——日本的一個龐大轟炸機群正向江陰封鎖線撲來。
這是隸屬木更津航空隊的一個編隊,督陣的也正是木更津本人,他們大搖大擺如入無人之境地執行這次攻擊任務,根本就沒有在意會遭遇什么樣的阻攔。沒想到,就在編隊進入杭州上空的時候,嚴整戰斗隊形的兩個中隊中國戰機橫空出世在了他們的面前……一場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血肉拼殺之后,6架日機粉身碎骨,連帶隊長駕馭的重型轟炸機也被高志航一舉擊落,而中國空軍無一傷亡!為此,木更津航空隊隊長實在覺得無顏回見東洋父老,竟至于自我了結了生命。
接下來,一場比一場更加激烈的空戰席卷而來,以寡敵眾的中國空軍不得不像應對車輪戰一樣頻頻升空對陣,大隊長高志航有時一晝夜只能休息兩三個小時。不過,這位天生的藍天圣斗士只要揮機上天,幾乎每次手下都有斬獲,被他擊落的敵機與日俱增。
不妨這樣說,面對武裝到牙齒的強敵,幾乎所有的空軍大隊里都不乏敢于虎口拔牙的孤膽英雄,這只要再看看沈崇海和閻海文等人的表現,就可以一斑窺豹了!曾畢業于清華大學的沈崇海在執行最后一次轟炸任務時遇上了麻煩——飛機發生了嚴重故障,連投彈都無法完成了。他鎮定地看了看底下需要打擊的目標,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大無畏動作幾乎想到沒想就付諸實施了——他推下機頭開足馬力,攜帶著800磅的炸彈直向海面上的敵艦撞去……敵艦驚恐地發現了這從天而降的危機,立即以密集的高炮火網予以攔截。可說時遲,那時決,怎么也擋不住這誓死同歸于盡的意志化為了“轟”地一聲巨大爆響,飛機和敵艦都化作了一團四濺飛騰的煙火碎物!
閻海文在和5個戰友炸毀了上海天通庵日軍司令部時,自己的飛機不幸也被敵人炮火擊斷了一個翅膀,跳傘陷入敵軍陣地的重重包圍圈中后,他絲毫也沒有寡不敵眾的恐懼。待敵兵從四面聚攏一步步逼近時,一直裝死躺在地上的他突然躍起,拔出雙槍,左右開弓,擊斃了6、7名鬼子。眼看著還是無法逃身,只得將最后一顆子彈射進了自己的太陽穴。
……
遺憾的是,雖然中日空戰基本上呈現損一賺二的局面,可由于中國戰機損失一架少一架,日夜不停生產的日本飛機卻反而越來越多,到頭來形勢對比還是越來越懸殊。隨著戰役擴大和南京遭日機空襲增多,剩下的空軍戰機不得不集中于南京進行生死保衛戰……經一個多月不屈血拼,戴青天白日徽章的飛行員已十之八九魂斷藍天,制空權漸漸如同制海權一樣,落入了膏藥標志世界的魔掌中。
作為淞滬會戰的一個組成部分,中日海空血戰顯示出了中國人民的抗戰決心和英勇氣概,其壯觀程度和激勵作用都是在整個二戰中殊為罕見的。雖然最終未能高唱凱歌還,卻客觀上有效阻遏了日軍沿江西上的企圖,粉碎了日軍3個月滅亡中國的迷夢,為長江下游軍政機關、工礦企業的安全轉移作出了卓越貢獻,因此,在青史篇章里,它一定會留下不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