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晶:靈魂深處的實話

央視主持人和晶的先生是與蔣山青有同鄉之誼，因為骨子里對傳統文化的熱愛，也因為對江南士林風氣的深刻認同感，倆口子與蔣山青成為摯友，并成為其畫作的忠實收藏者。在蔣的院子里，秀美文氣的她跟周令飛和蔣山青兩位大哥開著俏皮的玩笑，自如得象在自己家里。本期圈子于周末的午后在蔣家完成，賓主雙方輕松愜意地品茶、談畫、論詩，頗有蘭亭雅集那種曲水流觴、聯詩作賦的情趣。

屏幕下的和晶，比《實話實說》主持人崗位上的她更深刻、更精彩一一這是筆者與她面對面交談后的感受。博覽群書、見多識廣賦予她一種知性美，她有成熟新聞人的犀利思想性，又有知識分子的如水沉靜，很文氣，很東方。

很少接受媒體采訪的她，此番欣然與周令飛、蔣山青等老大哥一起接受本刊采訪，談詩論詞，分享讀書心得，真誠而毫無掩飾地坦露靈魂深處的感悟。

把“說實話”堅持到底

央視名嘴崔永元曾在一本書里這樣評價：“和晶生在新疆，一落地就染上了戈壁荒俠的骨性，后來輾轉到上海、杭州一帶，又融入了鑒湖女俠的豪氣。而這一切都隱藏在她的纖弱與細膩之中。和晶在有文化人里算是美女，在美女里算是有文化的人。有文化又是美女的很少，先是美女后有文化就更罕見，在這點上，她尤其與時俱進……”

2002年，小崔因病退出《實話實說》，事后他說：“我把話筒似接力棒一般隨手扔給她，那話筒雖名氣巨大，但早已不成樣子。而我也在這場接力賽中踉踉蹌蹌，交接棒不算順利，我記得我重重地摔倒在地，和晶倉促地接棒時，其他選手分明已經超過了她。在我暈倒的瞬間，我看到和晶的瘦弱之軀充滿活力，我看到她的背影已經趕上了第一梯隊。”

作為中國首席電視臺的名牌談話欄目，面對億萬觀眾挑剔的眼光，膚淺的人很難站住腳。崔永元因病倒下了，和晶在重重約束下，把這付重擔一扛就是七年。

2009年9月，《實話實說》受收視率之累黯然停播，可以想象和晶的壓力極大。時至今日，她已經不愿意再談《實話實說》的是非得失，這一頁表面上看似抹過，但痕跡已經刻入內心深處。她把“堅持說實話”作為做人的底線，這一點說起來容易，在喧囂、浮躁的商品社會中，要真正做到，殊屬難得。

《實話實說》謝幕后，她選擇了自我沉淀，從央視新聞評論部調到大型節目直播部，不再主持固定欄目，向公眾露臉的時間少了。“央視很多欄目都找過我，希望我當主持，但最后還是決定讓自己靜一靜，換個工作心態，沖在前線這么長時間了，感覺也夠了。而且一檔好節目，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眼下，她組建了和晶工作室——鴻明坊，有選擇性地參與一些文化色彩很濃的項目，比如導演話劇，比如主持班夫山地電影節。她擔任導演的超現實主義的話劇《大院》，敲定于七月中旬公演。“我是上海戲劇學院導演系畢業的，本來是作幕后人員的心態，偶然趕上了到幕前當主持人，我又想把事情做得好一點，結果在上海、北京整整主持了17年，是該沉下心來，回歸本行了。”

傳統文人的風骨是自由

和晶對傳統文化的深刻認同，源于通讀《中國美學史》之后，“中國文人以及他們傳承下來的很多美學東西，今天我們學習得太少”，她開始有意識地閱讀傳統文化的書籍，尤其為佛經等典籍的優美所折服。“在此之前，我也讀了很多西方哲學和小說，但現在能夠持續閱讀并且越來越喜歡的，還是中國古典文化作品。真正讓我安靜下來的是佛經，既有思辨的成份，語言又很優美，兩者都滿足了我對文字的想象，這種意境把我帶到傳統文化的王國里面。佛經在中國傳承了幾千年，從皇家流傳到民間、從西部擴散到沿海，其哲學思想已經探入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

她喜歡中國文人身上濃厚而且純粹的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色彩：“我最愛蘇軾詩詞的美，尤其是他官場被貶之后的作品，覺得一個人如果無關于政治、無關于立場、無關于個人得失，留下的那些文字就特別地自由和優美，每首詩都充滿人生閱歷之后的思考和沉淀，我覺得這個很寶貴。早年我們通常經歷了反叛期，喜歡追求個性、蔑視傳統，但當人生過半、沉淀下來后，會重新喜歡那些沉穩、瀝煉過的經典。”

筆者問：“你認為傳統文化的核心是什么?”

和晶脫口而出：“我覺得是自由，對自由的向往。有人覺得這詞兒太大，但我覺得不然。象李清照的詞，生動表達了自己對世間萬物的感受。如果作者是專門為某一個系統或某一利益集團服務的，肯定寫不出這種東西。比如屈原寫《離騷》，后人因為他的文字產生了對這個男人的評價：才華橫溢、自由不羈、不受陳規所束縛，不茍且，很堅決。他的文字很美，史書記載說他是美男子。我老在想，那時的美男子是什么樣?”

和晶欣賞中國古代文人風骨：“傳統文人最大的風骨是自由感，他們不愿去模仿別人，自成一派，煉就經典。如果語言是模仿的，精神內核是游移的，其作品不會被后人傳頌。這種風骨其實是某種信仰，現在很多文人恰恰缺失了信仰，機會主義傾向太濃了。”

和晶透露：早年間也很喜歡憤怒，碰到什么事情一捋胳膊就；中上去了，但憤怒其實是特別淺層次的，憤怒完后要自省自律。“情緒表達之后，需要沉淀下來思考，進行邏輯推理和理性思辨，再加入對家庭、人類、國家、地球的一種慈悲和博愛，最后你把這些結合在一起，才能寫出好東西。光有智慧，沒有慈愛的文人，他的文字是冷冰冰的，缺乏內涵。”

她強調：“思考是文人的使命，文人有責任引領一個時代大多數人的價值觀，而不能為某一個利益集團服務。真正的中國知識分子，應該富有一顆愛人之心，勇于承擔啟蒙大眾的使命。比如前段時間碰到畫家陳丹青，生活重心改為研究魯迅，不是因為市場或某一個機構，也不是受身邊朋友的勸導，而是他自己的選擇。一個人能夠選擇他學習的方向和對世人傳播的點，很值得贊賞。”

閱讀改變人生

和晶喜歡讀書，閱讀對她的生活態度影響深遠。她向筆者聊及近來所讀的好書：有阿來的長篇小說《格薩爾王》，改編自藏族人民口口相傳的英雄史詩：有一千年前日本宮廷女官清少納言寫的宮廷日記《枕草子》(與紫式部寫的《源氏物語》被稱為日本雙璧)，文字清麗婉約，從茶道、禮儀等很多細節，再現了日本宮庭文化極致之講究，深受中國文化影響，從書中也可以體驗到中華傳統文化：還有《移步紅樓》，把詩禮簪纓的賈府、花柳繁華的大觀園，各種陳設布置都寫了一遍……

學戲劇的她特別喜歡《牡丹亭》和《聊齋志異》，“聊齋我不認為它是神怪小說，我覺得它是文人的自由想象和表達。從我們學戲劇的人的角度來看，它太大膽了，它大膽到不是為了沖破一種社會格局，甚至是打破了普通的人、鬼、物的空間理念。過了十多年，我讀佛經后才明白，作者把六道全寫在里面了，畜生道、惡鬼道、天人道……打破了人們固有的對時空和生命的簡單認知。”

生逢信息時代，海量的信息讓我們大腦缺血，“人們積極思考和體會思考樂趣時，往往頭腦里是要有留白的”，她決定從自身作起：和晶工作室——鴻明坊目前做的事全是啟發類的工作，比如做紀錄片電影節、做話劇、與90后的年輕人交流……

她正在籌備一個半封閉式的閱讀體驗中心，“我們會成立一個公益性的基金，找類似夏令營或度假村的地方，相對離城市遠一點，參與者要把手機關掉，每天與書為伴幾個小時，并與其他會員共同分享自己的閱讀體驗。比如你對篆刻迷戀多年而且很有研究，基金會的工作人員會幫你預約檔期，并告知其他會員前來交流、分享。”

和晶認為：我們的人生與我們的社會都需要閱讀，需要書香，文化不能只靠上億元票房的電影來傳承。讀書有三個過程，一是通過閱讀讓自己安靜下來，二是學習他人的思想與精神理念，三是超越，把所讀所聞內化成自己的東西，像小蝌蚪變成青蛙似的。閱讀的作用不是學習和模仿，需要對自己的精神有升華。書香是營養，我們要把中華文化的魅力，尤其是傳統文化的精髓，在中國人血脈里生長下去。這是對現代中國人的最初級要求，閱讀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