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維基百科和百度百科上查閱公眾人物資料時,我們發現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比如打開維基百科喬布斯的頁面,你會很容易發現諸如出生日期、國籍、居住地、畢業院校、職業、年收入、個人資產、宗教信仰、養父母姓名、配偶、子女等信息。
搜索百度百科的人物介紹(尤其是中國人)時情況完全不同,夸張點說簡直就是蹩腳的劇本:沒有生日、沒有居住地、沒有父母、沒有配偶,都跟吳承恩筆下的孫猴子似的,“別問我從,哪里來,我從石頭里蹦出來。”
比如企業家,你只能看到他一個接著一個的頭銜,和他做過的里程碑式的事件,但決不會提及這個企業家的“貴人”,也肯定聽不到競爭對手和經年老友反目的尖銳聲音。不少內容甚至會以第一人稱的自我敘述呈現,活脫脫就是“一人戰斗天地間”。
在本文中,我們試圖回溯到企業家的童年、家庭與經歷,試圖挖掘中國企業家內心不安的成分。
對財富心懷恐懼
柳傳志的父親叫柳谷書,1921年生。柳老先生1944年畢業于上海大夏大學法律系,同年聯想的締造者出生。畢業后柳谷書一直在金融機構工作,從小職員做到了中高層。新中國成立后歷任中國人民銀行、中國貿促會和香港中國專利公司管理者。
金融的事業是人脈的事業,做人講究不逾界線,做事強調風險控制,而法律工作者最重要的品質是正直、踏實和服務,但對創新不存在特別的路徑依賴。不難發現,以上做人做事的特點都融入了柳傳志的血液。柳傳志在很多事情上都體現了強烈的風險控制與謹慎意識。
同時,相對高層的家庭背景,使柳傳志在青少年時期就能接觸與了解到一些在當時宏大、光鮮的歷史敘事之下的真實故事,后者與當時的一些主流言論形成反差與悖論。這些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令人困惑的事,令柳傳志啟動了自己的獨立思考,這種不盲從的思考習慣,終于在1984年推動他決意離開中科院研究所,開始創業。
“在研究所的時候,大家都在做科研成果,都在發表論文,都在爭論文名次排序,認為這些事情很神圣,認為日子就應該這么過。可我多少站得遠一點來看,覺得有什么意思?有了科研成果、發表了論文,可是只能擺在那里,不能變成東西賣出去,到底有什么價值?”
柳傳志這類人的特點是,對自己與家族的個人名譽看得很重,注重穩定性,很在意自己與環境的共生與互動,寧肯做事慢一點,也不愿意去傷害利益相關者。
雖然被允許,但柳傳志對先富起來心情復雜。上世紀90年代中期聯想還在中科院計算所小樓里辦公,柳傳志每天坐汽車上下班時都會遇到騎自行車的體制內老同事。他不愿讓對方看到自己坐在車里,就讓司機去給車窗貼了膜,也不愿意司機摁喇叭驚動人家。“一定跟司機說你慢點,從他們邊上悄悄過去就完了。如果我的住房寬敞點,他們到我們家里看時,我也覺得是一種痛苦。”
經商只因走投無路
上世紀80年代初,安徽人年廣久在中國開辦了第一家100多人規模的炒瓜子“大工廠”,帶著他的“傻子瓜子”橫空出世,新鮮野蠻,在全國引起了“資本主義復辟”的大爭議。
鼎暉創業投資基金合伙人王功權認為,“傻子瓜子”是新中國企業家意識萌芽之始。“鄧小平拍板說不能抓他,實質上等于把‘剝削’的許可幅度大規模拓開了,中國從經濟政策上允許民營企業規模化的崛起。這個時候起,大家開始辦工廠、辦公司。”
上世紀80年代初中期創業者,像柳傳志這樣的科研所里的知識分子只是極少數,大多數是像年廣久這樣能豁出去、搭上身家乃至性命的社會的邊緣人。他們沒有個人出路,被逼無奈,只得冒著巨大的法律風險、政治風險,拉開中國計劃經濟的鐵幕,其創業的社會意義大于商業意義,給大家起到示范、啟蒙、探討的昭示性作用。
邊緣人創業的現象持續到上世紀90年代初,“海南熱”是個高潮。民營企業圈老兵、光華俱樂部副理事長向宏現身說法,說“我們當時像熱血青年投奔延安一樣投奔海南。回過頭去看,去海南的是兩類人,百分之七八十是勞改釋放犯、刑事犯罪分子,所以那時在海南強奸犯、盜竊犯、殺人犯什么都有,少量的是政治邊緣人,比如說一直得不到重用的‘老右派’”。
他自己就是一個“邊緣人”。1989年他被拘留關押了一年多,出來后戶口從北京打回重慶,“走投無路經了商”,由深圳去了海南。他自嘲,像他和馮侖這樣曾混跡于體制、有點墨水的讀書人,去了亂哄哄的海南很快就成了海南的精英與良心了。
無法擺脫的不安全感
行走在體制的邊緣,甚至成為打破體制的叛逆者,企業家群體沒有徹底的安全感,以至于他們現在個個把家放到國外,甚至移民。“即便很多的地,區政府在招商引資、扶持企業發展,甚至給企業很多優惠政策,但政府從來就沒有徹底放棄對民營企業本能的防范和擔憂,到目前為止基本上還是一個利用性的‘允許存在’。”
企業家由此產生的安全感缺乏,是導致他們對企業制度管理重視不夠、短視、投機、吃速食打快槍的一個原因,都想一兩年內賺錢,很少有長期一步一腳印的文化。這一點,中國企業家和日本企業家差距特別大。
“你認為黃光裕為什么要費盡財力去編織一個權力關系網?為什么要這么做?”歐神諾陶瓷的鮑杰軍感嘆道,“他就是為了保護自己,如果他沒有受傷害的風險,他為什么非要花上億元去編這個?這其實對他來說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現在中國企業家跟國外企業家比有什么難?難在我們所處的環境是不確定性,灰色地帶比較多,從市場到稅務,種種不規范不確定,不保護創新,給企業帶來的風險很大。鄧小平一開始講‘摸著石頭過河’,這就是一種最大的不確定性,當然反過來這也是一個機會,因為亂世出英雄嘛,只要有不確定性在你就有機會。但當你想把企業做得更規范、穩定,或者規模更大時,你需要穩定性而不是不確定性,就像從打江山到坐江山對革命黨和執政者的要求是不一樣的。”鮑杰軍說。
所以,這一代中國企業家既是這種不確定性的獲利者同時也是犧牲者。
柳傳志說:“我覺得我自己在正常情況下安全靠岸應該沒有太大問題。但對于企業來說,就像一堆螞蟻在運一個小饅頭渣,大家很努力在那搬啊弄啊,一個小孩淘氣拿一碗水一澆,螞蟻們就被沖散。整個地球在宇宙里就已經很渺小了,我們真的是比螞蟻還微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