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數中國農民一樣,建房是父親一生小最大的一件事。他這輩子有四分之一的時間花在建房上。
事情發生之后,按很多人的理解,我爸孟福貴是個“釘子戶”,因為索要高額補償、對抗拆遷送了命。我想說的是,不是這樣,他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釘子戶”。父親根本沒有想過對抗,他沒有這樣的膽量。
父親今年53歲,我還沒出生時,他就開始磨豆腐、賣豆腐,起早貪黑,三十年如一日。可以說,我這些年上學花的錢,就是他一塊塊豆腐磨出來的。父親善良忠厚,卻又膽小怕事,他是做買賣的,按說跟人有點磕碰很正常,但我記憶中,無論是本村也好,外村也好,他這輩子從來沒跟人吵過架。
和大多數中國農民一樣,建房是父親一生中最大的一件事。他這輩子有四分之~的時間花在建房上,我家要拆的那座房子,從1997年開始建,因為缺錢,建了十幾年,出事前房子還沒裝修,他到死也沒能住進去。
這次拆遷,父親其實沒有任何過分想法,就是要一塊跟原來一樣大的宅基地,給的補償款夠蓋原來那樣的房子,給我和弟弟準備婚房,就可以了。可是,拆遷方案連這點也滿足不了。所以他沒簽字。
但是現在回頭再看,就這件事情本身而言,我認為父親簽字與否并不重要。這件事很顯然是早有預謀和精心策劃的。村里人跟我說,早在出事之前,拆遷隊就已經好幾次去村里“踩點”。他們的如意算盤就是,將我父親和武文元打死,嚇唬其他村民,第二天開始全面強拆。
武文元跟我父親一樣,也是村里有名的老實人。老實厚道又沒哈背景,打了也就打了,打死了也就打死了。他們的想法不是沒道理,我聽說,就在前年,我們當地另一個村,就曾因為強拆打死了一個老人,但最后也沒啥事。
事實上,他們把我父親和武文元打完之后,還把他們從家里拖到大街上,這除了是偽造作案現場之外,另~個重要目的就是警告村民看,誰再對補償不滿就是這個下場。他們錯就錯在沒料到我會把這個事情發到網上,引起這么大影響。
武文元跟我說,如果早知道他們要打人的話(更別說往死里打),他和我爸那天根本不敢住的。他們之所以住那,是因為6天前,我們村有一個叫張延清的,因為家中沒住人,房子半夜里給“偷拆”了。本來張廷清是第一批簽協議的,還被拆遷辦表揚過。但他的房子拆了后,他拿著協議找村里、找拆遷隊討補償款,卻沒人認賬了。
我父親和武文元就是因為擔心這事落到自己頭上,才商量好看房子——就是要看準是誰來拆房子。看房子那幾天他們通宵開著燈,就是為了提醒拆遷隊,里面住著人呢,別把他們給活埋了。結果父親沒被活埋,卻給活活打死了。
我在網上看到有人寫文章,說假如我父親是李剛會怎樣。其實別說是李剛,就算我父親是個~般的村干部,也不至于是這樣的結果。我們村是個2700多人的大村,因為拆遷的事,專門組織成立了一支上百人的保安隊。這么一個大村,別說五十個人,就是五百個人,沒有村里的默許,他們也不敢進來。他們敢進村來,就說明他們清楚不會有人阻止他們。
出事前有幾個蹊蹺細節21號之后,村里的路燈忽然都拆了:此外,我父親出事那天夜里,本來通宵巡邏的保安提前下班了。我問村長究竟怎么回事,他對此避而不談,只說跟自己無關。
所以網民說假如我父親是李剛會怎樣,是沒有多大意義的。其實按我的想法,且不說身份如何,就算我父親是一個普通農民,如果他不是那么老實,也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我們村也有厲害的“釘子戶”,他們早就說,誰敢拆我房子,我就跟誰拼命。拆遷隊就不敢動他們,因為拆遷隊也是人,他們不可能為了錢不要命。所以他們只能欺負我父親和武文元這樣的人。武文元那天本來也差點沒命,他急中生智,被打倒后躺在地上裝死,才逃過一劫。
2007年,拆遷的消息一傳出,村里一些人就蓋起了上百套新房,比原來的房子還多。這些房子連地基也沒有,明擺著是為了要補償款。可是,補償標準卻跟我們家十幾年前蓋的房子一樣。按說,我父親也可以自己再蓋一座這樣專門用來騙補償款的房子,可是還是因為太老實,他不想那么做。當然,他也沒這個條件。
從去年開始,村里開始找村民當保安,聽說只要報個名就行,啥也不干,就在那坐著,一個月就可以拿一千多。很多人報名了,因為不報名不僅拿不到錢,還被認為是對村委會不滿。可是父親一直沒有報名。他不善言談,但心里明白得很,他知道那錢拿得不清不楚。當然,他不報名村里也沒當回事,他們從心底里就沒看得起過他。
如果父親地下有知,按我對他的了解,他可能也會說,差不多就算了。但我不會這么做,這不是錢能解決的問題,相信法律必是公正的。
后記:2011年1月31日,太原市中級法院依法對太原市晉源區非法拆遷致人傷亡案17名被告人進行一審宣判。以故意傷害罪、故意毀壞財物罪、包庇罪分別判處17名被告人死刑、無期徒刑、有期徒刑十六年至二年三個月等。
盂建偉說,17名被告人得到懲處,體現了法律的公平、正義。父親終于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