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經歷過分豐富,做過養路工、電視臺編輯主持、夜總會主持和歌手、中學老師、工會干部、圖書編輯。目前在《新京報》、《南方都市報》、《南都周刊》、《北京青年周刊》、《新聞晨報》、《廣州日報》、《香港電影》等三十多家報刊開有電影、音樂、娛樂、文化評論專欄。另編著有音樂讀物若干。
原本以為,“逃離北上廣”只是媒體制造出的一個話題,但今年春節回家,卻發現,有很多朋友在這一兩年里離開了北上廣深這些大都市,重新回到了我們這座西部省會城市,并且開始買房置地,再也不打算離開。一個社會現象,如此真切地出現在了我們的生活里。
那么,當初他們為什么要離開這里?一件事能說明這一切,幾年前,本城的一間寺廟籌劃在節日放河燈,結果,那天晚上,從六點開始,出門看河燈的市民之多,令半個城的交通瀕臨癱瘓,許多看燈的人直到凌晨一兩點才步行回到家中。此后幾天,報紙辟出專版,用來刊登和父母走失的孩童的照片——是的,這是一個能為幾盞河燈淪陷的城市,這樣一個城市, 如何抵抗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的入侵,如何抵御那些巨型都市的崛起,如何能夠吸住生于此的青年,使他們也能安心認它是吾鄉?北京、上海、廣州、深圳,就像一個永恒的第三者,像第九區上空的飛碟,讓他們時刻準備著離去。我們出身的城市,和所有人那些溫情脈脈的故鄉一樣,都逃不脫淪陷的恐慌。
但,去了北上廣深之后,他們的境況如何?才華出眾的M,去了北京,我們熱切地問及他的下落,拜訪過他的朋友告訴我們:“在門戶網站混到主任了,也不過得到一間略大點的隔擋,整個大廳三百人,嘈雜得像候車室”。 H從上海返家過年,我問,你和D一定經常見面吧,他們兩人當年可是鐵血好兄弟啊,而且他們在上海的家,只隔著兩個小區。但我得到的,卻是他尷尬的回答:“我們已經三年沒見面了”。堵車、出門的時間成本和金錢成本,都是見面的障礙,何況,因為要早起,晚上八九點就得睡,我們呆在老家,一年倒還能見他們兩三回。而他們,都還是在事業略具基礎的情況下前往,卻依然在大城市的逼視下放低自己縮身如蟻,而對那些租住十平米小隔間的青年來說,北上廣深的生活,又是怎樣一種面貌呢?
那些離開大城市的人們,可能就是這樣“混不下去了”,但這個“混不下去”不一定是經濟的問題,就像《姨媽的后現代生活》里行將由上海返回鞍山的姨媽,坦然地承認自己“混不下去了”——不是因為錢,她是被男女感情、被高度緊張的人和人的關系、被大城市無處不在的壓力耗干了。如果在堵車的北京,在四環立交橋上度過生不如死的一個黃昏,如果每天花在通勤上的時間是五個小時,如果為了獲得準生證,為了讓孩子入學,需要在北京和家鄉之間往返奔波十幾次,正常人恐怕都會有“混不下去了”的感觸,畢竟我們不是時刻以鋼鐵戰士的姿態存活于世,“混不下去”才是人生常態。逃離北上廣深,為的是尋求滋養,那種來自生活節奏、人際關系的滋養。
但,有些人仍然堅守在大城市,堅守的理由,其實就是當初前往的理由。那里有實現理想的可能,有創業的環境,那里可以看到資產的增值,可以擺脫小城鎮那種過于濃密的人際關系,那里有話劇音樂劇歐美傳奇巨星的演唱會,以及在新光天地邂逅王菲的機會,而不必為幾盞河燈讓全城失守。而衡量得失的那個天平,又是如此主觀,對于旁觀者逃離者來說是砒霜的東西,對于另一些人來說未必不是蜜糖,畢竟,人與人是有差異的,有些人必須要在悠長緩慢的生活中獲得滋養,有些人離開高度緊張的生活,反而會喪失生活的邊界。
更何況,所有奔赴大城市的人,心中都懷有一個不可言說的動機,那就是只存在于大城市里的傳奇性的機遇,那種如同颯颯雷電耀眼白光一樣的機遇,那種讓人在命運的輪盤前驟然屏住呼吸的機遇。我有朋友,在初去上海的艱難歲月里,不得不擺攤賣燒烤,但某個晚上,一輛黑色的車停在他的燒烤攤前,有人下來買燒烤,一個機遇驟然降臨,五年后,他是一家小鋼鐵公司的總裁。
逃離帶有詩意的果斷,堅守也有豐沛的理由,而在逃離和堅守背后,繼續向上追溯,其實是人生那些終極的問題。而那些在逃離和堅守之間反復擺蕩痛苦萬分的人,其實是過分看重自我的人,猶如那塊以為自己能夠補天的頑石,其實,那條路和這條路,可能并無不同,問題只在于如何安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