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纏綿了一夜,剛拱出土來的竹筍,喝足了雨水,一個個摩拳擦掌,起了勢地往上躥。天放晴,竹筍們成群結隊地搭乘著三輪車、菜挑子,進了城。
一露面,那筍,便把東張西望不知該買啥的人給招來了。菜市場里,竹筍有好幾種,麻竹筍是最大宗的,此筍塊頭大,又脆又嫩。
筍攤前圍著好些人了,小販一手托筍,一手拿刀,忙得不可開交。竹筍粗糲的毛刺織的褐色外套被層層剝去之后,那瑩白如玉、肥肥嫩嫩的身軀,讓人頓生憐愛,別去掐,筍會痛的。此時的竹筍,正當青春好年華,誰家的菜籃子,不帶走幾個?
竹筍可炒、可燒、可燉,亦可曬干了做咸菜,脆生生的,那口感,真是相當的好。陽光下,母親瞇縫了眼,細心地翻曬切成條狀的筍子,是要寄給姐姐的。姐姐在深圳,有一天電話里隨口問了一句,家里又該吃筍子了吧?
東坡公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這竹和肉是連在一起的。東坡公又說,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竹,他所欲也,肉,亦他所欲也,蘇老先生愛吃肉,且頗有研究,誰不知道“東坡肉”因他而來呢?所以最后,他大筆一揮道,不俗又不瘦,天天筍燜肉。脫俗的竹和凡俗的肉牽了手,再完美不過。
竹筍在成為美味之前,須得在沸水里焯過后再浸泡于清水里,否則“苦”不堪言。記得小時候第一次吃鮮筍,好像叫做慈竹筍,小個子,幼兒拳頭樣體形,味比麻竹筍略苦,母親沒有將它過水,直接炒了,一嘗,什么味道?堪比發了酵的爛墨汁。母親大駭,以為有毒,立馬盡數傾之。
竹筍炒肉,肉絲、肉片皆成,我的最愛,是竹筍炒回鍋肉,吃不厭。筍片經開水焯過清水泡過后,筲箕里清清爽爽地呆著。半肥瘦的帶皮豬肉,在丟了老姜、花椒的水里煮上八成熟后撈起,晾涼切成薄片,煮肉的水中還可煮些蘿卜、冬瓜什么的,味道醇厚,也算一道不錯的湯。三五根青椒切成絲,蒜苗切成段。過門奏完,鍋邊人就該一獻廚藝了。點火,鍋燒熱后放油,油燒熱后放肉片,煸炒,一直逼得它們一塊塊地吐出油來,微微卷曲呈燈窩狀時(本地謂之燈盞碗),舀上一勺豆瓣醬,放點鹽,放些姜片,再來幾粒花椒、幾滴醬油,只聽得鍋里“哧啦”的鬧騰得歡,香了,青椒下鍋,竹筍也趕緊的,去和肉片會師吧!這時的鍋里,紅的、綠的、白的、黃的,齊齊聚在一起,好不喜慶,最后撒下一把青青的蒜苗,起鍋裝盤。
竹筍炒肉,好吃又好看,一盤菜端上桌,香味穿堂過屋。這盤菜,有筍的脆嫩,肉的滋糯,還有豬肉提供的俗世間的營養,翠竹散發的紅塵外的清香。竹筍炒肉,將人滋養得不俗不瘦,實在妙極。
整整一個季節,我陷在“不俗不瘦”的境界里,美美的,不想自拔。
時光催筍老,夏盡,曾經肥嫩的竹筍,“嗖嗖”地往一竿修竹的身姿奔去時,便已過了吃筍的季節了。竹筍在菜市場的一隅作了配角,身價早從初上市的每斤五元跌至每斤五毛了,仍鮮有人問津。買筍的人還會邊選邊撇了嘴訓:嘖嘖,掐都掐不動。那沒辦法,老了,韶華已逝也。其實倒也沒什么可傷懷的,畢竟,有一段青春,美好過。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