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絲”是流行于網絡世界的一個詞匯,意指偶像的追隨者(英文FANs)。如果我們對粉絲這個流行語進行話語的社會化轉換,它的準確含義應該是指“帶有某種獨特品位和傾向的消費者”。
2011年8月20日,“南國書香節”(廣州),人海如潮。其中有5000人是郭敬明的粉絲,他們都沖著郭敬明的現場簽售會而來。涌動的人潮引起了主辦方的恐慌,于是他們臨時決定取消郭敬明的現場簽售會。粉絲們大失所望,團聚在會場遲遲不肯離去。他們時而高聲吶喊,時而掩面哭泣。粉絲們拉開條幅,齊呼“小四出來!小四出來!”。此情此景多像一場流行歌手的演唱會。在演唱會前面加個前綴,這個場景就叫“文學演唱會”。
誰是文學演唱會的主角?
每一場文學演唱會都必須有熱力四射的主打文學明星出現在現場,這是演唱會的一般操作邏輯。在這個時代,能將一場文學現場活動演繹成一場演唱會的作家通常要具備這兩個條件:第一,他的粉絲群必須是涉世未深又激情狂迷的年輕^。第二,他必須在商業流水線上從事文學生產。符合這兩個條件的作家只有一種類型:青春文學。
青春文學很火,這是零年代(2000-2009年)以來有目共睹的一個文化事實。當我們對這個文化事實達成共識的時候,我們已自覺或不自覺地走進了相同的視野:以商業的標準來評判青春文學的熱度。這幾乎是一種不證自明的邏輯。青春文學無需等待某位文學權威的點頭或搖頭,市場已經證明了他們的存在。韓寒曾說不喜歡別人為他的書寫序言(事實上他的《三重門》是由曹文軒作序的),不管這人有多“牛逼”。如果不是來自市場的底氣,他怎敢出此狂言?韓寒的《三重門》、郭敬明的《夢里花落知多少》,其發行量都超百萬冊。這是今天的絕大多數文學作家無法想象的數字。
與數字驚人的發行量相聯系的要素則是青春文學作家的粉絲量。“粉絲”是流行于網絡世界的一個詞匯,意指偶像的追隨者(英文FANS)。如果我們對粉絲這個流行語進行話語的社會化轉換,它的準確含義應該是指“帶有某種獨特品位和傾向的消費者”。由此不難理解,青春文學的火,是在消費市場中燃燒起來的。在剛剛過去的廣州“南國書香節”上,我們看到這樣的場景:5000多名郭敬明粉絲涌向會場郭敬明的粉絲們上演了情緒高漲的一幕,吶喊與哭聲交織成片。似乎只有在流行歌手演唱會中,我們才能看到這樣的場景。
發行量與粉絲量似乎構成了正相關關系。在這個關系中,粉絲量是自變量,發行量是因變量。這種由粉絲量主導的文化氣候不僅僅適用于青春文學,而且影響了當下一切文化領域的生產決策。筆者曾與一位出版社朋友探討過圖書印量的問題,得知編輯在判斷一本書的市場前景時通常會參考一類數據:作者的博客或微博的粉絲量。
青春文學為何這么火?
理解了發行量與粉絲量的關系邏輯,我們就可以更直截了當地提出這個問題:為何青春文學比其它文類更具有粉絲效應?而不必漫無邊際地討論“青春文學為何這樣火”。
國內文化界實際上已經多次探討過這個問題。評論家李少君認為,在消費主義大行其道的今天,青少年已成每個家庭的消費主力,只要是青少年喜歡的東西,就蘊藏著巨大的商機。這種來自消費主義的觀點是極具說服力的。圍繞著這個核心觀點,我們可以進一步展開兩個現象的描述:
第一個現象是關于“青春文學”與“成人文學”的關系。我們可以看到,青春文學的“火”與成人文學的“冷”幾乎是兩重天。零年代以來,中國文化界對當下文學現狀作出了“衰微”的基本判斷。這個判斷的對象實際上是指成人文學。成人文學的讀者已大大萎縮,導致這一局面的主要原因在于,成人們已經在零年代以來日益瘋狂的貨幣游戲中成為忙碌的生產者,他們幾乎忙碌到失去消費的能力。這就導致中國文學的消費主體集中在如下兩個群體:數量龐大的青少年和極少數的文學精英。這個消費結構特征甚至可以用來描述當下中國的整個市場社會:琳瑯滿目的商品瞄準了青少年,少數的奢侈品為富人準備著,而這個社會的生產主力卻陷入了消費的疲軟狀態。
第二個現象是關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和零年代的“青春文學”的歷時比較。八、九十年代雖然出現了青春文學的熱潮,如八十年代曹明華的散文集《一個女大學生的手記》一共銷售了800多萬冊,九十年代汪國真的詩集均發行十萬冊以上,但在那個時代,始終沒有出現青春文學作家群。零年代以后,青春文學作家大量涌現,且呈風格差異化的競爭格局。這表明零年代中國社會不僅出現了“青春文學”這個市場類型,而且在青春文學市場內部發生了進一步的細分。在這個細分過程中,粉絲與偶像的關系被準確定位和組合,青春文學的生產與消費形成一個良性的互動結構。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發現,盡管當下沒有哪一部青春文學作品的發行量可與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一個女大學生的手記》相比,但就粉絲與偶像、消費與生產的關系而言,零年代顯然要比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更具有持久性、深入性和穩定性。
文學演唱會中的新經典機制
雖然青春文學熱火朝天,卻有許多人對其憂心忡忡。一種普遍的憂慮是:在文化工業生產線上生產出來的青春文學作品,大多是一些浮華的快速消費品。這些作品多是曇花一現的文化泡沫,很難對中國文學的經典化進程作出實質性的貢獻。這種擔心不僅僅是一部分主流作家的單向度價值判斷,實際上也得到許多青春文學作家的積極回應。郭敬明在2011年香港書展上透露了他的轉型意向:從青春和夢幻的寫作轉向人性深處的探索。我們似乎可以作出這樣的解讀:郭敬明正在向“成人文學”的經典化標準靠近。
中國傳統的觀點認為,經典的誕生,是在時間流逝中自然淘汰的結果。但是現代文化學研究表明,精神產品的經典化過程總是被置于一個時代的特定的人為傳播機制中進行的。以“紅色經典”為例,它們是在自上而下的群眾性政治運動中誕生的。這就啟發我們對這樣一個問題作出想象:在這個商業統治時代,青春文學的粉絲效應是否已經內在地包含了一種經典化的機制?
大眾傳播是商業統治時代的核心傳播機制。而青春文學無疑被納入了這個機制的核心。我們可以不完全列舉青春文學幾種常見的大眾傳播方式:暢銷書出版;舉辦讀者見面會(類似于歌手演唱會);聯手舉辦青春文學雜志(類似乎于明星組團);簽約經紀公司,進行明星化包裝(手法仿自娛樂界),如此等等,我們可以用“文學演唱會”來統稱這些傳播方式。
紅色經典作家的經典地位是在政治化的群眾運動中獲得論證的。似乎我們可以依此推斷:青春文學作家的經典地位也可以在“文學演唱會”中進行求證。這樣,我們可以大致想象出青春文學的經典化路徑:先是在商業化的大眾傳播中進行人氣競賽,獲得通往經典化大門的入場券,而后向“成人文學”的價值預設靠近,創作出經典作品。
如果這種想象成為現實,我們就會發現,青春文學作家先是在商業競賽中獲得準經典地位,而后才有經典作品誕生。這種倒置邏輯,或許正是商業統治時代的新經典化機制的精髓。盡管截止目前,這種新經典機制還未能眼見為實,但有一些個案,比如韓寒,已經向我們展示這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