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男大叔

一

惱人的門鈴聲不依不饒地響著。

林以默睜開眼睛，茫然地盯著前方閃爍的電腦屏幕，半晌才懶洋洋地起身開門。

“早上好!看我給你帶了什么來!”門外的少女笑容燦爛，她提起手上的東西，輕輕地搖晃著。

林以默面無表情地關上了門，少女眼明手快，空出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抵住門，嘴里不住地喊著：“渾蛋大叔!快讓我進去!不然我就喊了!讓鄰居都知道你是個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威脅對我來說是沒用的?！痹掚m這么說，林以默卻乖乖地松了手。少女推開門，眉開眼笑地走進屋子里。

林以默這才注意到她與眾不同的裝扮。上身是短袖白襯衣，下身是純黑色的百褶裙，黑色長襪拉到膝下，長長的直發扎成兩個馬尾，一副日本女中學生的打扮。

難不成她告白不成，想用制服誘惑來使他屈服?

“是cospIay啦。”連伊將手上的東西放在桌子上，回頭對著林以默說道。見他一副“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疑惑表情，她好心地提醒道，“你說出來了。”

林以默撇撇嘴：“你來干什么?”

連伊將桌子上的書本和雜志疊放在一起，不答反問：“大叔，你又有幾天沒出去了啊?”

三四天吧。林以默想著，嘴上卻冷哼道：“不關你的事。”

“怎么不關我的事?我這幾年都耗在你身上了，現在都成了剩女，萬一你在屋子里悶死了，我以后可要怎么辦啊?”連伊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上的早餐擺到桌子上。

林以默數了數日子，將墻上的日歷撕下來幾頁。什么叫“這幾年都耗在你身上了”?他沒記錯的話，他們認識的時間還不到一年吧?看著連伊熟門熟路地開始收拾起來，林以默搖搖頭，轉身走進洗手間。

“快梳洗一下，吃完早餐跟我到學校去吧?！?/p>

“你想干嗎?”林以默嘴里咬著牙刷，從洗手間里探出頭來，瞇著眼睛盯著連伊看。這丫頭太煩人了，三不五時地拽著他去這兒去那兒，大部分時間，他都是抵死不從的。

“今天學校有社團游園會，我們一起去湊湊熱鬧啊!”連伊拿出手機開始自拍，不錯不錯，她的樣子還是很青春甜美的嘛。

“你學校的事情跟我有什么關系?”其實，他也是從那所大學畢業的，但是這件事他并不打算告訴連伊。

“我學校的事情是跟你無關，可是我的事情跟你有關吧!”連伊抬眼，目含威脅。敢說不是，我就滅了你!

“……”哪里有關系了?林以默懶得與她爭辯，鉆進洗手間里繼續刷牙。

“還有啊，大叔，你記得把臉上的胡子刮干凈，不然看起來很老耶。”

拿著牙刷的手一頓，林以默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眼角，額頭，都很平整，一條皺紋都沒有，哪里看出來他老了?

二

“大叔，麻煩讓一下。”一個身穿道士服，臉上貼著兩撇假胡須的女生推了推林以默。后者錯愕地看著女生從他身邊鉆過，他張張嘴，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那個女生至少有十八九歲了吧，竟然叫他大叔!林以默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難道真的是這胡須的緣故?現在的他，開始有點后悔故意和連伊作對了。站在一群平均年齡二十歲上下的大學生中間，他突然感覺一股滄桑感迎面撲來。

“人太多，我找不到你，等一下在剛才路過的竹林里見面吧?！本驮诹忠阅笥覐埻麑ふ疫B伊的時候，突然收到了她的短信。

“搞什么鬼啊?”林以默喃喃自語，他猶豫片刻，還是朝著竹林的方向走了過去。

“救命啊!”剛剛走進竹林，林以默就聽見了連伊的呼喊聲，他快步上前，只見兩個男生圍著連伊，其中一個死死地拽住她的手不放。

“喂!你們在干什么?”林以默上前，想拉開那兩個男生，其中一個身手敏捷，避開了林以默的手，側身往他身上踢去，林以默遭受重擊，整個人摔出一米開外。

連伊和兩個男生同時愣住了。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連伊，她甩開抓住自己的男生的手，怒氣沖沖地上前給了另一個男生一拳：“渾蛋!我不是說過下手的時候要輕一點嗎?看你做的好事!”說完，她趕緊上前扶起林以默。

“大姐頭，我那一腳已經十分控制了，是，是……”是你家男人太弱了啦。男生噤了聲，后面那句話他實在沒膽子說出來。

“都給我滾一邊去!”連伊兇神惡煞地瞪了他們一眼，回頭望向林以默，卻換上了溫柔關切的神情：“你沒事吧?我只是想和你玩玩，沒想到……”

可惡!他疼到站不起來了。林以默撫著自己受傷的胸口，聽見連伊的話，他嘴角一抽，冷聲道：“你倒是挺會玩的啊?！?/p>

三

“你不要生氣了嘛，我也不是故意的?！币宦飞希忠阅祭渲粡埬?。連伊有錯在先，只好低著頭，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原本想上演一出美少女被英雄拯救，兩人雙雙墜入愛河的戲碼，可惜她千算萬算，算漏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宅男的身體往往是很虛弱的。

“讓我看看你傷得怎么樣了?！币贿M門，林以默剛坐下，連伊就湊上前，拉著他的衣領往下扯，“可能受了內傷也說不一定。”

“喂，男女授受不親，你別亂來!”林以默拉開連伊的手，他身體往后傾，頭一仰，竟倒在了地上。連伊順勢騎在他的身上，不由分說地拽著他的上衣說 “讓我看看嘛，要真的內傷了可得趕緊上醫院啊?！?/p>

“你別糊弄我，內傷哪里是看得見的啊?！绷忠阅皇肿o在胸前，一手擋著來自連伊的攻擊，“你快下去?！?/p>

女上男下，兩人的姿勢噯昧到不行。

“你不讓我看看，我就坐著不動了?！边B伊倔犟地說道。

“師太，求你了!就放過貧僧吧!”林以默眼角含淚，他保存了二十九年的寶貴貞操，實在不想就在今天被毀掉。

“你要是敢去當和尚，我就把你的和尚廟都給燒了，你信不信?信不信?”連伊火大地道。明明眼前就有一個青春美少女，他竟然總是視而不見，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她，害她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有問題了。

信!他絕對相信!可是他意志堅定，絕不輕易向惡勢力屈服：“不要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我長得又不帥，又沒錢。年紀又大，跟我在一起，只會讓你被同學笑話?！?/p>

“笑話就笑話，誰在乎他們怎么想啊。”這么伶牙俐齒，看來真的沒受多大的傷。內心的疑慮打消，連伊咬牙道，“你到底要怎么樣才肯從了我?”

“怎么樣都不要……”見連伊故意將上身傾過來，林以默心一狠，只好拿出最后的撒手锏，“其實，我喜歡的是男人。所以，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對你都不會有任何感覺的?！?/p>

“是嗎?“連伊一愣，哺喃地道，“我就說嘛，瞧你這樣，說不定就是一小受啊……”

是吧是吧。林以默贊同地點點頭，只要能逃出這小女魔頭的手掌心，被認為是小受他也認了!

“不過，”連伊凌厲的眼神死死地鎖定著林以默的臉，“就算你是小受，我也是不會放棄的!我就不信我不能把你給掰直了!”

“住手啊渾蛋!”你來我往之間，連伊上身襯衣的紐扣松開了兩顆，春光若隱若現。林以默臉一熱，瞥開目光，又正好看見她短裙掀起，露出里面藍白條紋相間的內褲。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默念一二三，使盡力氣坐起身來，大手一撈，半推半拽地將連伊移到門外。關上門的一瞬間，林以默好像虛脫了一般，衣服被冷汗浸濕，他喘著氣，心里暗自慶幸，還好他意志堅定，不然一個把持不住，可是要賠上一輩子的幸福啊……

四

夢里，連伊還是騎在他的身上。不同的是，這一次他雙手雙腳都被綁住了。

“這一次你跑不掉了吧?”連伊邪魅一笑，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不要!你這渾蛋!快放開我!”就算全身動彈不得，他還是誓死反抗。

連伊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越靠越近“嘴上說不要，身體倒是挺老實的嘛……”

“不要!”林以默大叫一聲，終于醒了過來。窗外透著微光，天還沒完全亮，他這才發現自己又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林以默松了口氣，起身打算給自己倒杯水喝，腳下卻好像踩到了什么。他俯身一看，原來是連伊送給他的手機鏈。

“是情侶款式的喲!”那時候，連伊臉上笑得純良，動作卻十分強硬，一個個地掰開他緊握的手指，硬是將東西塞到他手里，不容拒絕?？伤恢赖氖?，一回家，他就將這東西隨便丟在了角落里。

林以默將手機鏈拾起，看了一會兒，隨手丟進了垃圾桶。

最好就是誰也不要相信，最好就是不要和任何人有任何羈絆，只有這樣才不會被背叛。

電腦屏幕發著亮光，林以默的手指在鍵盤上舞動。計算機編程只是他的一項興趣而已，沒想到現在竟成了他的謀生手段。大學畢業之前，他一直以為他的未來，是繼承父親的公司，和青梅竹馬的女友結婚生子，然后過完這平淡而幸福的一生。誰料，畢業沒多久，女友就提出了分手，追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她喜歡上了他的好友。他大受打擊，以出差為由出國散心，半年后歸來，一切卻都變了樣。父親病逝，好友乘機篡奪了公司，他的一切都被他所深信不疑的人無情地奪走了。后來，他才知道，好友竟是他父親的私生子，之所以靠近他，無非是為了報復。母親早逝，父親單身多年，未曾續弦。他一直以為父母之間的感情幸福美滿，世間無人能及，甚至一度以專情的父親為榜樣，沒想到他從小崇拜著的父親，竟會以這樣出人意料的方式給予他致命一擊。

戀人也好，親人、朋友也罷，世界上除了自己，誰都不可靠。

就在林以默走神的這段時間里，電腦屏幕下方的QQ頭像已經閃爍了好一會兒。像是不容他人忽視自己一般，窗口抖動，對話框順利地占據了屏幕正中間的位置。

“大叔，我終于趕完作業了!下午一起看電影，就這樣說定了!晚安!”

“晚安?都幾點了……”林以默念叨著，一看時間，早上五點半，“既然要做作業又要考試，那還看什么電影啊?”他的手放在鍵盤上，原本打算對她好好兒地說教一番的，卻不知該從哪里說起。

連伊的頭像暗了下去。林以默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愣了一會兒，他起身翻了翻垃圾桶，將剛才扔進去的手機鏈找了出來，看了一跟，又匆匆地扔進了抽屜。

五

“最后一幕真的好棒啊!長臉好帥!完全符合我對古代俠士的想象啊!”從電影院走出來，連伊依舊興致勃勃地回味著電影中的情節，正走著，她突然眼睛一亮，“前面有間書店，我們進去看看吧?！?/p>

林以默任由連伊拉著走，一進書店，連伊就興奮地鉆到一排書架前，而他站在離入口不遠的展示臺前，盯著擺放在上面的暢銷書，一點翻開它們的欲望都沒有。

“以默?”

林以默愣了兩秒鐘，意識到有人在叫自己，他抬眼，看清了來人，他才艱澀地開口，不確定地問道：“念緩?”

站在展臺另一邊的少婦點點頭：“是我……好多年沒見了，你現在還好嗎?”

“嗯，還好?！绷忠阅抗庥我疲钟X得說話的時候不好不看著對方，這才硬生生地逼著自己看著她。他眨眨眼，突然發現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你懷孕了?”

“是啊，”余念緩的笑容里帶著一絲苦澀，“八個多月了?！?/p>

“是嗎?”林以默說著。

兩人站了一會兒，彼此默然，正在林以默想著該說些什么的時候，余念緩出聲打破了尷尬：“我趕著去上課，改天見吧。”

“嗯，改天見。”林以默舒了一口氣，直到余念緩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他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問她住在哪里呢。

“那個人是誰啊?”連伊突然出現在身后，林以默一驚，微惱地說道：“小孩子別管太多，看完了沒?看完了就走吧。”

說完，不理會連伊的大呼小叫，林以默頭也不回地朝著門口走去。奇怪，他心慌個什么勁啊?

“還好我有帶傘，不然雨下得這么大，要怎么回去啊……”下午還有一場考試，但這是林以默第一次主動約她，所以連伊沒有半點推辭，一大早就起床搭地鐵趕到約會地點，“想不到大叔你這么喜歡這里，前兩天不是才來過嗎，我沒有厭煩的意思啦，上次書店上面的幾層我都沒逛過，這次基本上都看遍了……”

連伊一直說著，林以默卻始終一言不發地望著前方。順著他目光的方向望去，連伊看見上次在書店里看到的那個孕婦正站在街的對面，她半仰著頭，盯著陰沉的天空看，神情焦慮。

“把傘借我一下吧?！绷忠阅弥B伊的傘，不由分說地跑向對街。少婦見到林以默，面露驚喜。兩人交談了一會兒，林以默為少婦撐著傘，朝地鐵相反的方向走去。

雨傘不大，遮兩個人比較勉強。林以默將傘傾向少婦，而他半個身子暴露在傘外，衣服被雨水打濕，呈現出深沉的顏色。連伊望著他們的背影，咬著牙，拳頭攥得緊緊的。

林以默回到原地的時候，并沒有看到連伊，他左右張望，想了一會兒，拔腿朝回去的方向跑去。雨還在下，連伊漠然地在街上走著，對路人驚奇的目光視而不見。林以默跑上來，將傘舉過她的頭頂，卻被她～手拍開，再舉，再拍。試了三四次，林以默終于放棄了，他收了傘，和連伊一起淋著雨，無聲地走著。

“那個人是你以前的女朋友?”連伊突然轉身問道。她的眼睛紅紅的，鼻子也紅紅的，神情倔犟。

“這個……”林以默一時語塞，“是吧……不過，她現在懷的是別人的孩子。”

剛才送余念緩回住處時，才知道她在租的房子里開辦了繪畫補習班，正趕著給孩子們上課。再三詢問之下，她才告訴他，這么多年，他原來的那個好友——嚴白，一直沒有要跟她結婚的打算，為了公司的利益，他甚至一腳踏幾條船，與幾個名門小姐同時交往。她實在忍無可忍，就一個人跑到了這座城市，打算自己獨自撫養肚子里的孩子。

林以默心里五味雜陳，想起連伊還在原處，只好匆匆留下聯系方式后便離開了。

“她既然有老公了，你干嗎還對她念念不忘，甚至專門來到這里只為了看看能不能再見她一面?”連伊微惱。

被說中了心事，林以默一臉尷尬：“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我只當她是妹妹……”

“喜歡的時候就是女朋友、老婆，不喜歡了就變成了妹妹，說不定哪天我也可以成為你的妹妹?”連伊氣勢逼人，林以默咽了咽口水，咕噥道：“本來就是小妹妹……”

“大叔，你這個渾蛋?”連伊狠狠地踹了林以默一腳。頭也不回地朝地鐵口跑去。

剩下林以默一個人站在原地，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兒，百思不得其解：“我又說錯了什么……”

六

“今天是我生日，下午同學給我開生日會，你也一起過來吧?！?/p>

冷戰了一個多星期，連伊終于又主動打電話給他了，林以默惴惴不安的心總算稍稍安定了，不過……“我現在正趕去醫院，可，可能沒辦法去了……”

“醫院?你哪里不舒服?”連伊的聲音里透著緊張。

“不是我，”林以默的聲音弱了下去，“是念緩她突然暈倒了，剛才醫院的人打電話給我，我現在得過去看看。

“是嗎……”

連伊的聲音幽幽地從手機那邊傳來，林以默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做好了隨時被罵的準備，豈料對方只是冷靜地問清了醫院和病房號，扔下一句“我也過來”后，便掛掉了電話。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林以默得知連伊要和余念緩見面，內心惴惴不安，卻又無可奈何。

“等等，你別下床?！币贿M病房，見余念緩正準備下床，林以默趕緊上前制止，“醫生說你勞累過度，還是多休息吧?！?/p>

“補習班的課程只上了一半，我不能扔下那群孩子啊……”

林以默瞧著她的肚子，說：“八九個月，孩子都快生了，還上什么課啊?”見余念緩一臉猶豫，他又繼續說道，

“補習班的課程我幫你去上?！?/p>

“你?”余念緩訝異地道。

“只是教一群小學生，我的水平還是夠的?！?/p>

“我不是那個意思……”余念緩咯略地笑了起來，“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啊?！?/p>

“哪里一樣了……”正如連伊所說的，現在的他只是一個頹廢的宅男大叔而已。

“以前不管我遇到什么困難，你都會無怨無悔地幫助我。這么多年，你的性格一點都沒變。”余念緩的眼神溫潤如水。

林以默的笑容掛在臉上，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啊，他就是個老好人。”連伊突然走了進來，她揚了揚手上的水果，將之放在床頭的桌子上。

“你是?”余念緩問道。

“她叫連伊，是我朋友?！绷忠阅瑩屜然卮鸬馈?/p>

連伊瞪了林以默一眼，揚起嘴角笑道：“既然你人這么好，到時候姐姐生小孩，父親那一欄不如簽你的名字好了。”

“對哦?！绷忠阅腥淮笪?，“生小孩的話。還是要家屬簽名的吧?要不這樣，這段時間你就住在醫院里吧，等孩子生下來了再出院，有什么事情的話也可以有個照應?！?/p>

“是啊，”連伊依舊笑著說：“孩子需要在一個健全的家庭中長大，不如你當他爸爸，一輩子照顧他們好了?！?/p>

林以默這才聽出連伊話里的不對勁，他移開目光，不敢接話。倒是余念緩依舊溫和地笑著說：“連小姐，你真會開玩笑?！?/p>

“是啊，幽默可能算是我唯一的優點了。”連伊幽幽地瞟了林以默一眼，后者無辜地一笑，一言不發。

尷尬的氣氛維持了半個小時，最后以連伊的提前離開畫上句號。

七

“大姐頭，有話好好兒說，你先過來嘛。”男生對著坐在天臺邊沿的連伊苦苦哀求道。她坐在那里半個多小時了，不管他怎么勸，她都不為所動。他留了心眼，撿起她丟在一旁的手機，偷偷給她家男人打了電話。在那個男人來之前，他得好好兒地看著她才行。

“你說，我到底哪里不好了?”這幾天林以默總是去醫院照顧余念緩，她從沒見過他對誰這么主動熱心過，難道真的如那首詩所說的那樣“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嗎?

“好好好，大姐頭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生。”男生忙不迭地應道。

“你覺得我好也沒用啦，”連伊朝男生擺了擺手，“我沒事，你快回去吧?！?/p>

“可是……”男生望了望門口，正好看見林以默走了過來，他連忙迎上去：“大哥，這里就交給你了，千萬不要讓她跳下去啊!”

“連伊，那邊危險，你快過來?！绷忠阅锨?，對連伊伸出手。

連伊卻不買他的賬：“不要打擾我，我正在冥想呢?！?/p>

“你要冥想也要換個地方啊，不小心掉下去就真的是得到冥府去想了?！绷忠阅⌒囊硪淼乜拷?。

“不好笑?！边B伊毫不給他面子，“你看我像是會自殺的人嗎?”

“不像?！绷忠阅侠蠈崒嵉鼗卮鸬?。

“那就是啦，既然我不會自殺，那你還擔心什么?你還是去陪那個余姐姐吧。”

“我來是為了拿生日禮物給你的?！绷忠阅瑩P了揚手上的袋子，“前幾天不是你生日嗎?想起來我好像還沒有送過什么東西給你呢，所以就去買了這個?！?/p>

林以默從袋子里拿出一套古裝書，上次在書店里連伊一直拿著這個愛不釋手，到最后卻沒買。今天他去書店逛了一下，就把這套書買下來了。沒想到連伊看起來像是太妹，卻有這么高雅的興趣。看見書上的繁體字，還有那豎排的版面設計的時候，他驚訝了好久。

“渾蛋!沒事浪費這個錢干嗎啊?”連伊不滿地嚷道。她是很喜歡那套書沒錯，可是它要一千多塊錢，她一直沒舍得買。

“反正也買了，你就收下吧，快過來拿吧?！绷忠阅袷呛逍『⑺频膶B伊招招手。

連伊依舊動也不動地說：“大叔，你真的不記得這里了嗎?”

“什么?”林以默一愣。

“七年前，我要從這里跳下去，是你把我拉上來的，你不記得了嗎?”

“你在說什么呢!”是錯覺嗎?他好像看到連伊眼里噙著淚水。

“那時候我上初中，在家里總是受到后母的虐待，在學校又被同學欺負，心里想著要是死了就可以解脫了。這里離我家不遠，樓又高，所以我想從這里跳下去，是你把我拉了上來。那時候你告訴我，每個人都有快樂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權利，如果有人欺負我的話，不管對方有多強大，我都應該憑自己的力量去反抗。難道你都不記得了嗎?”

“你……”腦海里隱隱約約地浮現出一個弱小的身影，那是個扎著兩個麻花辮，戴著大大的眼鏡的小女孩，她頹然地坐在墻角，不停地哭著。林以默咽了咽口水，怎么也不能將差別巨大的兩人聯系在一起，“你是那個時候的……不對，你的眼鏡呢?”

“現在戴隱形啦!”連伊憤憤地沖上前，扯過那套書，抱在懷里，“你到底是真笨還是在裝傻呢?這個時候問什么蠢問題啊!”

“不然要說啥……”林以默還是盯著連伊的臉看，當初小巧內向的孩子竟然變成這樣，難道真的是女大十八變嗎?

“我為什么會突然出現?為什么總是纏著你要你從了我?因為從那時候起，我就喜歡上了你啊!”為了把暗戀變威明戀，甚至想進一步將他攻下，她可是一直在努力著啊!“你這渾蛋!竟然問都不問一句，把少女的心事當成什么了!去你的眼鏡!去你的眼鏡!”

面對連伊赤裸裸的表白，林以默傻眼了，正當他思量著該如何開口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喂?是嗎?好，我馬上過來?！?/p>

掛掉電話，林以默丟下一句“下次再說”，便匆匆地離開了。

一旁的男生愣愣地看著這一切：“大姐頭，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關你的事，”想了想，連伊將手上的書塞給男生，“你先替我保管著，我去去就來。”

八

“你到底想怎么樣，”嚴白雙手交叉環在胸前，一臉冷傲地盯著余念緩。

“不想怎么樣，”余念緩一臉倔犟地道，“請你離開?！?/p>

“除非你跟我一起走，否則我不會離開的?！?/p>

“我是不會跟你走的!”眼角的余光瞟見林以默走進來，余念緩卸下心防，露出笑容。

“你還是先走吧?！绷忠阅M門，只望了嚴白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我說你怎么變得這么大膽，原來是找到了老情人當依靠啊?！眹腊桌湫Φ?，“想幫我養孩子，也要先問問我同不同意啊!”

林以默一言不發，倒是余念緩情緒激動起來：“不要口口聲聲說什么你的孩子!這個孩子是我的!生下來也是我養!跟你絕對一點關系也沒有!”

“冷靜點。”林以默輕輕地拍了拍余念緩的手。

“你應該明白，孩子沒有爸爸是一種多大的缺憾?！?/p>

“有你這樣的爸爸也不會幸福的，還不如沒有的好!”

兩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來，林以默覺得頭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出聲制止。

“你一個人跑到這里，既沒錢，又沒有人照顧，怎么能保證給孩子一個好的環境呢?”

余念緩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對著林以默問道：“以默，你會幫我的，對不對?”

“對吧?！绷忠阅淮_定，他突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宅太久，連心態也變老了?怎么昔日的朋友、戀人，現在看起來都幼稚得好像小朋友呢?

“他能幫你什么?和你結婚?在法律上給孩子一個名分?”

“是的話也沒什么不可以?！庇嗄罹復蝗煌熳×忠阅氖?，“我們本來就是一對。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對我是最好的。他為我所做的一切，你半點都比不上!”

“別這樣……”林以默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余念緩抓得緊緊的。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行了，你們吵了這么久也累了吧?現在中場休息一下，我出去買瓶飲料，回來再繼續，好不好?”

不等回答，林以默就硬是抽出自己的手，快步溜出了病房。

“渾蛋!”沒走幾步，林以默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一回頭，競看見連伊背靠病房的門站著。

“你什么時候來的?”他好像聽見什么渾蛋了。

“比你晚來一會兒而已?！边B伊走上前，突然間往林以默臉上揍了一拳。

“為什么打我?”那一拳沒有使力，卻也不是不痛不癢，林以默捂著臉，錯愕地問道。

“因為你是個渾蛋!”連伊恨不得將他的臉扯成大餅狀，

“做什么事情都猶猶豫豫的，如果你真喜歡你舊情人的話，我也就認了!可是你只會逃避j逃避我，也逃避她!你知不知道，你這種不接受也不拒絕的態度，有時候真的很討人厭啊!”

“我……”林以默語塞，見連伊轉身跑開，他連忙追上去，卻一下子被甩出了很遠。

“看來真的要好好兒鍛煉一下了?！绷忠阅瑲獯跤醯赝B伊的背影，心里默默地想著，逃避，我有一直在逃避嗎?

九

“渾蛋!男人都是渾蛋!”連伊說著，又狠狠地咬了一口雞腿堡。

“大姐頭，不是所有人都這樣吧?”男生無辜地道。他還請她吃飯呢!”

“閉嘴!”兩天過去了，連伊依舊怒氣難消，她關了手機，不看短信也不接電話。她一手托腮，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街上人來人往，一個身影引起了連伊的注意。那熟悉的臃腫的身形……不是余念緩嗎?她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連伊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她。突然，她看見她蹲下身去，許久都沒有站起來。路人紛紛湊近，連伊暗暗地咒罵一聲，拿起包包跑下樓去。

“喂?大叔嗎?余小姐要生了，快給我死過來!”將余念緩送進醫院，連伊打開手機，給林以默打了電話。不等對方回應，她就掛上了電話。

“她怎么樣了?”首先趕到的竟是嚴白。

連伊翻了翻白眼：“我又不是醫生，怎么知道怎么樣!而且你們是怎么搞的，竟然讓一個孕婦獨自上街!”

“她是偷跑出去的?！绷忠阅掖亿s到。連伊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你還在生氣嗎?”林以默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說呢?”

“我不知道……”林以默老實地答道。

“你還可以再蠢一點嗎?”連伊努力地克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掐住他脖子的沖動。

“要打情罵俏請走遠點!”嚴白神色陰沉。

“關你什么事!”連伊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

“這里是醫院，請不要大聲喧嘩?！弊o士從產房里走出來，“病人現在要進行手術，{你們誰是她的家屬?”

“他!”林以默和連伊同時出聲。連伊指著林以默，而林以默卻指著嚴白。

“到底哪一位才是?”護士問道。

“反正不是我?！边B伊沖他們擺擺手，“我還要回去上課，你們在這里慢慢等著好了?！?/p>

“等等?！绷忠阅胱飞先?，卻被嚴白拉住，“要是她知道我擅作主張的話肯定會大發脾氣的，這字你簽吧?！?/p>

“你既然還這么在乎她的話就追回她吧，不要扯上我。”

嚴白拽住林以默，不讓他掙脫：“你沒聽到她所說的嗎?她希望在她身邊的人是你!”

“她從以前開始就是個口是心非的人，我比較遲鈍，這還是你跟我說的。所以，我想你應該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確的吧。對不起，我真的有急事，先走了。“林以默使勁掙開嚴白的手，是他太弱了嗎?怎么感覺每個人的身體素質都比他要好?

嚴白愣愣地站在原地。他奪走了他的一切，為什么他看起來一點怨恨也沒有?

“小、小姐，有沒有人告訴過你，跑得太快的女生不會有男生追啊?”跑了許久都看不見連伊，林以默只好打電話給她。

“我就在你后面，誰追誰啊?”

林以默回頭，果然看見一臉氣定神閑的連伊：“你怎么在這里?”

連伊不答反問：“你不在產房外等著，出來干嗎?”

“那里有嚴白守著就好了，”林以默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想了一下，其實我已經習慣被你打擾了，你不在的時候，我覺得很不習慣。”

“所以?”

“我喜歡你，我們交往吧?！绷忠阅瑺科疬B伊的手。

這也太坦誠了點吧?連伊傻眼了，好半天才擠出一個字來：“好?！?/p>

林以默嘴角揚起笑容：“不過，你以后不準再叫我大叔了?！彼€沒有三十歲，一直被叫大叔，真的好委屈啊。

“那是因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穿著西裝啊!我那個時候才上初中，一直覺得只有爸爸那一輩的人才會穿西裝，所以在心里一直都把你當成很帥氣的搬叔來看待的!”

就在這一天，林以默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他以后再也不穿西裝了，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