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人重傷的“普通快遞”

陳侃

曾經有人做過統計，我國80%的危險化學品需要通過高速公路進行運輸，而一旦這些危險化學品在運輸、倉儲過程中發生安全事故，后果很可能不堪設想，故而必須對此嚴加管理。其實，我國目前關于危險化學品運輸的相關規定并不少，以2011年2月通過的《危險化學品安全管理條例》為例，該條例就對危險化學品的運輸作出了明確的規定，比如，用于運輸危險化學品的槽罐以及其他容器應當封口嚴密，能夠防止危險化學品在運輸過程中因溫度、濕度或者壓力的變化發生滲漏、灑漏;槽罐以及其他容器的溢流和泄壓裝置應當設置準確、啟閉靈活等。應該說，法律法規的健全對于確保危險化學品運輸的安全性可以起到重要作用。

然而實踐中，卻并非所有人或單位都會嚴格恪守相關規定。前不久，上海市閔行區人民檢察院就辦理了一起非法運輸危險物質罪的案件。犯罪嫌疑人將本該審慎對待的危險化學品僅僅以塑料桶簡單包裝，并以普通快遞的方式收寄，最終導致了一人重傷、一人輕微傷的結果，不能不引起有關單位的重視和反思。

刺鼻氣味

李師傅是滬上某快遞公司的一名員工。據他回憶，2019年11月13日，他和另一名同事馬師傅一同在該快遞公司卸貨。“我們兩人負責分揀一輛集裝箱車，司機幫我們打開集裝箱門后，我和同事就進入集裝箱準備分揀。”然而此時，李師傅聞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刺鼻氣味。“那是一股類似電瓶車充電的味道，鼻子一下子就覺得很嗆。不僅如此，眼睛還控制不住地流淚。”

兩人隨即查看了一下集裝箱，發現有七八個木桶，其中有一兩個木桶里裝載的液體似乎已經出現了泄漏。不過，兩人當時都沒有太過在意，而是繼續著各自的工作。“在此期間，我覺得嗆得不行就會走出集裝箱，呼吸幾口新鮮空氣。”李師傅表示，兩人最終合力將整個集裝箱的貨物都分揀完畢，并把這些木桶和其他快遞包裹一起放至傳送帶，直到晚上七點多才各自回家。

讓李師傅意想不到的是，當天晚些時候，他覺得喉嚨有種血管被卡住的感覺，就從家中找出牛黃解毒片服用后便上床休息。“午夜時分我的嗓子更是疼得睡不著，鼻子都感覺堵塞了。”強忍了一個晚上之后，李師傅于第二天前往醫院就醫。“當時我已經受不了了，眼睛疼、喉嚨疼，無法說話。醫生也說不清我為什么會這樣，但其猜測我可能是吸入了什么氣體才導致現在這樣。”

相較而言，馬師傅的情形則更為嚴重。“我記得看到有一個木桶破了，其中還有透明的液體漏出來。于是我就試圖徒手去搬，當手觸碰到那些漏出的液體時就有一種刺痛感。”事后，馬師傅覺得手依然很疼，于是就去洗手。“此時才發現，我的手上已經起皮。當時我還在想這究竟是什么液體，怎么如此厲害。”

回家以后，馬師傅同樣也出現了呼吸困難等癥狀，便緊急前往一家五官科醫院就診。“我在醫院坐了一會兒便失去了知覺，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瑞金醫院了。”馬師傅的主治醫生表示，前者被送來時，呈現出眼睛紅、流眼淚，口鼻產生大量分泌物，無法說話，神智迷迷糊糊等癥狀。據悉，馬師傅甚至一度需要通過呼吸機支撐呼吸，盡管生命體征比較平穩，但也需要一段時間的治療才能脫離危險期。事后經司法鑒定機關鑒定，李師傅吸入有毒氣體致呼吸功能障礙，構成輕微傷;馬師傅則因吸入有毒氣體致呼吸道灼傷，構成重傷二級。

十桶快遞

警方很快便抓獲了兩名犯罪嫌疑人，并揭開了整件事情的真相：2019年10月，上海的一家新材料科技公司（以下簡稱A公司）股東唐某某根據浙江省嘉善某醫藥科技有限公司的股東孫某的提議，將A公司遺留在后者處的部分原材料運回上海。

次月，唐某某前往該醫藥公司整理并打包了包括硫酸二甲酯、亞硝酸鈉等危險化學品在內的九種化學原材料10桶共計224千克，并通過當地的一家物流公司以快遞的方式發往A公司的所在地。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一過程中，面對快遞員的再三詢問，唐某某始終沒有如實告知對方該托運物品包括了危險化學品及相關注意事項。11月12日，這10桶“普通快遞”被搬運裝車，準備發貨。翌日，經嘉興中轉場、嘉定中轉場中轉，上述物品跨省運輸至上海市閔行區某快遞公司浦江中轉場（以下簡稱B公司）。

隨后，B公司指派外包員工李師傅、馬師傅二人在集裝箱內分揀上述快遞物品，這才有了前文所述的故事。據了解， B公司的另外兩名員工在對破損的木桶進行重新包裝之后繼續托運，該批貨物于14日被運至A公司。

記者了解到，經公安機關組織專家對涉案的九種化學品進行特性分析，硫酸二甲酯具有較高的急性毒性，其急性吸入毒性、皮膚腐蝕/刺激、嚴重眼損傷/刺激、皮膚致敏均為類別1。因此，造成李師傅和馬師傅傷害可能性最大的化學品疑似為硫酸二甲酯。

定罪分析

上海市閔行區人民檢察院于今年7月31日以涉嫌非法運輸危險物質罪對犯罪嫌疑人唐某某提起公訴。我國《刑法》第125條第2款對于非法制造、買賣、運輸、存儲危險物質罪作出明確規定，即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嚴重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聯合發布的《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定（一）》第二條規定，非法制造、買賣、運輸、儲存毒害性、放射性、傳染病病原體等物質，危害公共安全，涉嫌造成人員重傷或者死亡的，造成急性中毒、放射性疾病或者造成傳染病流行或爆發的，應予以立案追訴。

因此，從危害后果上講本案已符合上述立案標準。那么，本案中泄漏的危險化學品硫酸二甲酯是否屬于本罪中的“危險物質”的范疇呢？早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了《關于辦理非法制造、買賣、運輸、儲存毒鼠強等禁用劇毒化學品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該解釋認定為危險物質的“毒鼠強等禁用劇毒化學品”是指國家明令禁止的毒鼠強、氟乙酰胺、氟乙酸鈉、毒鼠硅、甘氟這五種物質。

如前文所述，《刑法修正案（三）》在修改刑法條文時，除了使用了“毒害性、放射性、傳染病病原體”的表述，還增加了“等物質”的規定。這就意味著，該罪所規定的“危險物質”不應局限于上述五種物質。從保護公共安全角度出發，任何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化學性毒害物質、生物性毒害物質、微生物類毒害物質等均應認定為“危險物質”。本案中的硫酸二甲酯被列入《危險化學品目錄》（2015版），該目錄對危險化學品的定義是“具有毒害、腐蝕、爆炸、燃燒、助燃等性質，對人體、設施、環境具有危害的劇毒化學品和其他化學品”，可見硫酸二甲酯具有相當的毒害性、危險性。結合本案實際危害后果來看，硫酸二甲酯也符合“危險物質”的涵義，本案中與硫酸二甲酯密切接觸的兩名工人均造成呼吸道灼傷，其中馬師傅一度產生昏迷，并造成重傷，可見該物質的毒害性和危險性。

基于此，檢察機關認為，A公司以及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唐某某違反法律法規，明知是毒害性物質而非法運輸，致一人重傷、一人輕微傷，其行為已觸犯我國《刑法》第125條第2款、第3款，應當以非法運輸危險物質罪追究刑事責任。

檢察建議

8月21日，上海市閔行區人民檢察院對涉案的物流公司進行了檢察建議公開宣告。公開宣告活動中，承辦檢察官針對辦案過程中發現快遞物品的收寄、中轉運輸環節存在不規范等情形提出檢察建議，包括建議對擬收寄的物品做到100%當場驗視，并落實確保收件員開箱驗視的監管措施，做到收寄的物品當場驗視全覆蓋;根據收寄件必須經過至少一次過機安檢的規定要求，結合本案發生的實際情況，建議在收件營業網點全覆蓋配備安全檢查設備，第一時間完成安全檢查并貼上安全檢查標識，從源頭上消除收寄件運輸過程中的安全隱患等。

被建議單位代表表示，將根據檢察建議內容，落實制度機制，加強對員工的培訓管理，落實對收寄的物品的檢查，并盡快回函整改情況。在場的人大代表及人民監督員則認為，快遞行業涉及面廣，涉及人員較多，應該引起社會普遍重視。被建議單位應該主動承擔社會責任，保障物流、承運過程中的安全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