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八十四條第一款的解釋》規定了挪用公款罪三種“歸個人使用”的情形。對于第二種情形中的“以個人名義”以及第三種情形中的“謀取個人利益”,應如何準確理解和把握呢?筆者認為,認定是否屬于“以個人名義”,不能只看形式,要結合具體案情從實質上把握,而對于“謀取個人利益”,不宜狹隘地理解為帶有財產屬性或者經濟、物質色彩的利益,應更多地從全國人大創設挪用公款罪的實質和立法本意上去做廣義的理解和把握。
【關鍵詞】個人名義 個人利益 感情
【基本案情】
侯某(男,未婚)系某大學財務處處長,在工作中結識某生物制藥公司總經理林某(女,未婚),對其頗有好感,便展開猛烈追求,但遭到林某拒絕。2005年8月,該生物制藥公司資金短缺,林某便找到侯某,請求侯某挪用一筆公款幫其度過難關,并表示會考慮與侯某建立戀愛關系。侯某喜上眉梢,便以該大學的名義與該生物制藥公司簽訂了一份借款500萬元的合同,還通過自己在校辦的關系在合同上蓋上了該大學的公章。之后侯某利用自己擔任處長的職務便利,將500萬元公款從學校賬戶轉到該公司賬戶,而后林某果然跟侯某建立了戀愛關系。四個月后該公司將500萬元全部返還給學該大學。
【分歧意見】
對于侯某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以及構成何種犯罪,主要存在以下兩種不同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侯某的行為不構成犯罪,其挪用500萬元公款給林某所在公司的行為只是單位之間違反財經紀律拆借資金行為,理由是侯某的行為不屬于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八十四條第一款的解釋》所規定的三種“歸個人使用”的情形:①該生物制藥公司是企業法人,不屬于自然人,顯然不符合“將公款供本人、親友或者其他自然人使用”這一情形;②侯某以學校的名義與該生物制藥公司簽訂借款合同并蓋上學校的公章,且通過學校賬戶劃撥款項,表明侯某系以單位的名義將公款供該公司使用,亦不符合“以個人名義將公款供其他單位使用”這一情形;③雖然侯某是個人決定將公款供該公司使用,但侯某所謀取的僅僅是與林某建立戀愛關系的機會,是純粹的感情獲利。最高人民法院在2003年頒布的《全國法院審理經濟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中規定:“‘個人決定以單位名義將公款供其他單位使用,謀取個人利益’中的‘個人利益’,既包括財產性利益,也包括非財產性利益,但這種非財產性利益應當是具體的實際利益,如升學、就業等。”那何為“具體的實際利益”呢?該會議紀要列舉了兩項:升學、就業。升學、就業本身并沒有財產屬性,但升學、就業所帶來的收益卻帶有強烈的財產或經濟、物質色彩,因為就業可以帶來工資獎金收入,升入好的學校可以享受更好的教學條件。也就是說,可以從這兩項列舉中推斷出最高人民法院對“個人利益”認定標準的本意,即所謀取的個人利益本身可以沒有任何財產屬性,但該利益所帶來的收益應當帶有財產色彩或者與經濟物質條件密切相關。根據這一標準,不帶任何財產或者經濟物質色彩的純粹的感情獲利應當被排除在該紀要所確定的“個人利益”范圍之外。在本案中,侯某所獲得的僅僅是與林某進行戀愛的機會,林某并未給予侯某任何財物或者財產性利益,也沒有幫助侯某及其親朋好友解決升學、就業之類的能帶來實際收益的問題,自然不能被認定為“謀取個人利益”。因此,侯某的行為也不符合“歸個人使用”的第三種情形。
第二種意見認為,侯某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自己職務上的便利,挪用500萬元公款歸個人使用,進行營利活動,已觸犯挪用公款罪。
【法理評析】
筆者同意第二種意見,理由如下:
第一,雖然侯某表面上是以單位名義挪用公款給林某所在公司使用,但侯某這么做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犯罪事實,實質上仍然屬于“以個人名義”。《全國法院審理經濟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規定:“在司法實踐中,對于將公款供其他單位使用的,認定是否屬于‘以個人名義’,不能只看形式,要從實質上把握。對于行為人逃避財務監管,或者與使用人約定以個人名義進行,或者借款、還款都以個人名義進行,將公款給其他單位使用的,應認定為‘以個人名義’”。在本案中,侯某正是為了逃避財務監管,才以學校的名義將公款供該公司使用的,因此,“以單位名義”僅僅是其掩蓋犯罪事實的幌子而已。而侯某在借款合同上蓋學校公章的行為不是學校的決策機構以集體研究、逐層審批等方式作出的決定,而是侯某超越自己職權范圍的“個人決定”,也是“以個人名義”的典型表現。至于通過學校賬戶劃撥被挪用的款項,屬于大額資金轉移的必經途徑,亦不能改變“以個人名義”向外借款的事實。
第二,退一步講,即使認定侯某是以單位的名義挪用公款給林某所在公司使用,也不能推翻侯某挪用公款的犯罪事實,因為筆者認為,侯某以挪用公款給林某所在公司使用的方式來謀取與林某建立戀愛關系,也應屬于《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八十四條第一款的解釋》規定的“個人決定以單位名義將公款供其他單位使用,謀取個人利益”,理由如下:
(1)關于何為“具體的實際利益”,首先需要對“具體”、“實際”的含義做出正確的解釋。《現代漢語詞典》對“具體”一詞的解釋是:①細節方面很明確的;不抽象的;不籠統的;②特定的;③把理論或原則結合到特定的人或事物上(后面帶“到”)。在該會議紀要里“具體”的含義顯然應取第二種解釋;對“實際”一詞的解釋是:①客觀存在的事物或情況;②實有的;具體的;③合乎事實的。在這里“實際利益”一詞的含義可以概括為“客觀存在的利益”。因此,所謂的“具體的實際利益”,按照語義解釋就是“特定的客觀存在的利益”。在本案中,侯某與林某都是特定的人,二人之間建立的戀愛關系也是一種客觀存在的、可以通過二者的親密行為表露于外的事實,顯然應歸入“具體的實際利益”之列。
(2)筆者認為,該會議紀要之所以在“具體的實際利益”之后列舉“升學、就業”,是因為這兩項是“具體的實際利益”中最為典型和普遍的表現,專門列舉出來可提高紀要的可操作性,并不是要求個人利益所帶來的收益也必須具有與升學、就業一樣的財產或者經濟、物質屬性。因此,只有用“具體、實際”作為“個人利益”的認定標準,才符合大陸法系從抽象到具體的法律邏輯規則。如果只是機械地套用“升學、就業”,就屬于類推解釋,是與罪刑法定原則相違背的。
(3)嚴格來講,會議紀要只是最高人民法院對法院系統內部工作的指導意見,不屬于司法解釋,不是我國法律的正式淵源,當然也不具有正式的法律效力,因此,對“謀取個人利益”,應更多地從全國人大創設挪用公款罪的實質和立法本意上去理解和把握。而根據挪用公款罪的實質和立法本意,任何不為單位利益而動用本單位公款的行為,都符合挪用公款罪的本質特征,因此,對“謀取個人利益”應當作廣義的理解。至于這個廣義應到何種程度,筆者認為可以參照受賄罪構成要件“為他人謀取利益”中“利益”的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