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不起
這段時間,我有些傷不起。
幾天前,曾經的幾個同事赴香港經過深圳逗留一天,作為東道主,盛情招待是必須的。一頓酒席外加三張世界之窗的門票,兩千塊錢去了。
就在昨天,我的一個文友來深圳旅游,我全程“三陪”一天,一番吃喝玩樂下來,一千多塊錢去了。
而就在剛才,我接到老周的電話,說是晚上抵達深圳,兄弟幾個聚一聚。
老周是我中學同學,現在武漢一家公司任中層。老周是個爽快人,年初我到武漢出差,老周很奢侈地接待了我。陪我登了黃鶴樓,游了東湖,晚上吃飯的時候,老周把在武漢的幾個同學招來做陪客,吃飯的場所是武漢很著名的翠微酒店。那頓飯很場面:抽的是“黃鶴樓1916”;喝的是45°的“五糧液”;吃的是武漢名菜和特色菜,一桌飯敲掉老周3000多塊錢。
拿人家的手軟,吃朋友的嘴短,老周來深圳一聚,我招待的不夠檔次那就太沒面子了。
我的收入也不算少,可開支也大。每月的房租小三千,每月的生活費大三千。再加上我得攢錢買房子,那點薪水就有些招架不住。說起來不怕丟面子,現在我們家開始計劃吃排骨,水果也不是必需品,只能偶爾打打牙祭。
連續三天當東道主,我有些傷不起。
和老周通電話時,老婆在身邊聽得一清二楚。我掛斷電話后,有些內疚地對她說:“老婆,又得放血了。”老婆無奈地說:“不僅是放血,還是放大血。你上次到武漢,人家搞得那么排場。現在人家到這里來,你不能裝熊。千萬不能讓你同學看出你縮手縮腳的。不然傳開了,江湖上不好說,看你還有什么面子!”
我獻媚地說還是老婆賢惠。老婆說:“在外人看來,咱們是在遍地是金子、到處是機會的深圳混,人家羨慕啊。我們節約點沒啥,不能縮手縮腳的讓人笑話。人啊,不就活一張臉嗎?”
我連聲稱是。
老婆說:“趕快打電話聯系在深圳的同學吧。我去超市看看,有沒有打特價的水果。兒子今天從學校回來,咱們不吃水果行,他不吃不行。”
清湯寡水
在深圳混的有四個同學,我打電話召集他們,商量好在購物中心的徽菜館“醉翁亭”款待老周。
晚上七點許,老周到了“醉翁亭”和我們會合,六個人在一個包間里入座。
多年不見的同學相見場面大抵如此:擂著對方的胸脯罵你小子出息了;感慨歲月流年,把我們的青春洗得無影無蹤;打聽對方和當年的初戀情人有沒有聯絡;半真半假地警告有小蜜不要被老婆發現。然后是情緒復雜地開懷大笑。
上茶、敬煙、點酒菜。茶是八十元一壺的黃山毛峰,煙是六十塊錢一包的“好日子”。點菜的時候,雖然老周一再說簡單點簡單點,但我當然不能簡單。我比照老周當初招待我的標準,點了松鼠鱖魚、清燉馬蹄鱉、玉兔海參、鳳尾排蝦等硬菜。這些菜至少從價格上講和老周招待我的菜旗鼓相當,不丟面子。
等待上菜的時候,我們繼續聊天。我發現老周的臉上有一塊抓痕,便大做文章,逼問老周是不是有“小三”被老婆抓現行了。老周紅著臉,不置可否,讓我們猜不到他到底有沒有小三。
說笑了一會兒,我內急,去衛生間“蹲坑”。回來后,卻敏感地發現現場氣氛不對了,一番追問,大家都躲躲閃閃地顧左右而言他,搞得我一頭霧水。
上菜了,我又發現不對,點的硬菜都沒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素菜。酒也不是“五糧液”,而是幾瓶老“金威”。
我對服務員大叫說:“小妹,你上錯菜了,也上錯酒水了!”小妹微笑著說:“先生,沒錯,你們點的就是這些菜,也是這個酒水。”
我火了,說:“好!你執意說就這些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上錯酒菜我們可以白吃白喝的?”小妹有些恐慌,認真地對了菜單,語氣堅定地說:“先生,沒錯的!”
這時,老周說:“老楊,點的就是這些菜。剛才你到衛生間時,我改的。”
“那怎么行?”我大聲叫道,“你這不是駁我面子嗎?以為我老楊請不起你?”老周說不是,就是因為肚里的油水太多,想低碳低碳。大家也附和著,要減減肥了。
我知道這是借口,他們怕我多花錢,這樣不行,寧愿花錢,也不能丟面子。要是我用一桌清湯寡水招待同學的奇聞在同學中間傳開,我面子哪里放?
我不理睬眾同學,對服務員說:“小妹,這些素菜算我們的,第一次點單的菜繼續上!”小妹欣喜地說好,就要劃單,老周一把揪住小妹的手說:“不要不要,就這樣了。”其他幾個同學也幫腔,說就這樣了。
我來勁了,嚷嚷道:“干嗎啊你們?合伙擠對我是不是?”幾個人嬉皮笑臉地說怎么會,強行把我的囂張氣焰摁下去。
既然已經形成全民公決,只好這樣了。我們咋咋呼呼吃了一餐以素為主的宴席,喝了幾瓶啤酒,說說笑笑的,氣氛還算熱烈。
吃完飯后,我去結賬,三百剛出頭。我“吧嗒”著嘴說,這客請的不夠檔次,委屈老同學們了,惹得大家一通批判。又說了一會兒話,老周回賓館,我們各自散去。
短信
我坐公交車回到家里時,還不到晚上十半點。住校的兒子也回來了,和媽媽坐在狹小的客廳里,似乎是在等我。我一進門,老婆迎了上來,急急忙忙地問:“老公,帶了嗎?”
我不解地望著她說:“帶什么?”
兒子插嘴道:“打包的菜啊!”又說,“我和媽媽都還沒吃晚飯呢,就等著你打包好吃的回來給我們吃呢。”
老婆見我莫名其妙,說:“你沒看到我發的短信?”
“短信?我沒看見手機里有新短信的提示啊?”我說。
“奇怪了!”老婆拿過我的手機,摁了一通,調出一條短信說:“這不是嗎?都顯示已經閱讀了啊!”
我搶過手機一看,是這樣一條短信:老公,把吃不完的美味佳肴打包回來啊。我和孩子等你回來再吃飯。我可是一個月沒吃排骨了,兒子肚里的油水也不多。為了我們,拉下面子打幾個包哦!
我的頭“嗡”的一下大了,一下明白了剛剛過去的那一切。這條短信是我上衛生間時候發過來的。當時,我的手機放在桌上,老同學們看了短信,所以才改了單,換了酒水和菜肴。
“丟人啊!太他媽的丟人了!”我罵著粗話。老婆感覺到不對頭,問我怎么回事。我一五一十地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老婆忽然也變了神色,嘮叨著:“這下面子丟大了!我怎么這么多事呢?這事要是在你同學中間傳開,我們怎么有臉見他們啊!”
“知道就好!”我余怒未消,“發什么狗屁短信,搞得跟要飯似的!”
老婆做了錯事,捅了婁子,乖乖地噤聲,不敢反抗,兒子也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們,不說話。
看到這場面,我的心軟了下來,換了態度對老婆說:“好啦好啦,覆水難收,我打個電話給老周,解釋一下。”
老婆叫我趕快打電話。
我撥通老周的電話,卻支支吾吾地說不到位。老周“嘿嘿”笑著說:“老楊,別不好意思說了。是不是說那短信的事情啊?沒錯!是我們看了你的短信,是我們看了短信后改單的。現在是通脹時期,咱們小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過,精打細算不丑!”
不等我表態,老周又說:“老楊,咱哥們說點知心話吧,其實我在武漢混得也難,日子過得比你還差。可我不愿意在同學面前表現出自己混得差啊。還記得你到武漢來我招待你嗎?老實講,當時是瀟灑有面子,可事后我心疼好多天。那可是我一家一個多月的生活費啊!”
“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我真誠地說。
“啥不好意思的!我還不是為了自己有面子。”老周說,“對了,知道我臉為什么有抓痕嗎?上個周末,咱們班班花不是來武漢嗎?我招待。為了面子,我一頓飯砸了兩千多。老婆心疼,和我得瑟。三言兩語我們干了起來,這抓痕就是她的杰作。”
我“咯咯”笑了。
“唉!細想想,老婆孩子跟我們夠苦的了。咱們這些普通老男人啊,真不能這樣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說對不?”
“對對對!”我連珠炮似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