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善男

1

有一個禮拜了。馬南的表弟天天半夜三更地來電話。剛開始夏寧還有點耐心，好言好語地跟對方解釋，后來，那傻家伙竟然理直氣壯起來，昨天甚至還在電話里威脅馬南：“表哥。你再給我找不著活兒。我去你家吃閑飯了。”

坐在馬南身邊的夏寧一聽這話立馬火了，老話說的真沒錯啊。慫人不能慣。一慣還真就找不著北了。她示意馬南兇對方幾句。可馬南依然溫言細語地在那里解釋。夏寧脾氣一上來。伸手摁斷了電話。馬南拉長臉放下電話，兩個人互不相讓地吵了起來。

夏寧的理由很充分：“你一八桿子打不著的表弟。咱有什么義務給他找活兒干。”

馬南叮叮當當地收拾桌子：“我自己的親戚，又不用你管，你操那份閑心干啥。”

“不用我操那份閑心。你有能耐先管好自己的事兒。別天天和我磨嘰你的煩心事啊。”最近這段時間。馬南公司裁員的流言鋪天蓋地。馬南有了危機感。他一農民的兒子，一沒耀眼的學歷，二沒靠譜的關系，如今到了關鍵時刻，還得夏寧出馬。

為了他，夏寧沒少托關系走后門說好話，可都沒有明顯的效果。正這樣急火攻心著，沒成想，馬南的表弟還找上他了。

第一次接到那個電話，夏寧就警告過馬南：“趁早直接回絕他。咱這日子已經夠亂的了。”

馬南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可一接起電話，口風立刻就變了：“表弟啊，你別著急，我這幾天給你打聽打聽去。”

那邊興高采烈地放了電話。這邊夏寧對著馬南怒目而視：“你去哪里打聽啊。不說好讓你同絕了嗎。”

馬南嘿嘿笑著鉆到廚房去做飯：“我這不是隨便找個托詞嗎。”

夏寧恨鐵不成鋼地咬咬牙。托詞?不用眼見。這家伙又得忙活起來了。

2

沒結婚之前，夏寧只知道喝酒能上癮，吸毒能上癮，她沒想到。有人管閑事竟然也上癮。

要擱一特有能耐的人物身上，愛管閑事這愛好也可以理解，可馬南自己本身就一比螞蟻強不了多少的草根，還屎殼郎上馬路一一硬充吉普車，寒磣不寒磣啊。

偶爾。要好的女友抱怨老公升不了官發不了財，夏寧卻會暗暗慶幸。幸虧馬南只是個普通的工人，但凡他有個一官半職，她家還不成難民營啊。

剛結婚那陣。夏寧是真不習慣，上一天班趕回家，沙發上總有陌生的臟兮兮的客人大咧咧地坐著。馬南滿臉堆笑地給她介紹。這是大表姑。那是三姨夫，這是老舅。自小生活在城里的夏寧說什么也不能理解。一個人怎么可以衍生出那么多枝枝蔓蔓的關系來。要說這些人進城，還真沒什么大事，無非是上個醫院、買個優種，或者就是來逛一逛，完全可以自己解決的事情，非要到她家來站一站，天知道夏寧有多惱火。

就她和馬南那點工資，夠這些人吃幾頓飯的?更何況他們還要還房貸隨份子買衣服交水電費。每到月底家里鬧饑荒。夏寧都要和馬南急，可馬南苦著一張臉兩手一攤：親戚找來了，我總不能推出門去吧。

夏寧氣得說不出話來，回家和媽媽哭訴，到底是老媽城府深：“這些窮親戚，也不是馬南招來的，我看都是你公公婆婆顯擺自己的兒子有能耐鬧的。有機會和他爸媽好好說說你們的苦處。他們也許能收斂點。”

那年中秋，趁著回家團圓的工夫，夏寧直言不諱地和婆婆說了自己的煩惱。見婆婆的面色不太好看。夏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講出，馬南因為陪那些親戚辦事，請假太多差點被炒魷魚的事實。這下可把老太太嚇住了，雖然她嘴上沒有說什么，可夏寧看出來，她已經后悔給兒子帶來的那些麻煩。

從那之后，他們的日子且消停了一陣。然而，剛清凈不久，那個傻表弟又找上門來了。

這天，她下班回家，一進門，就見客廳里坐著個直眉瞪眼的男人，見了她，也不打招呼，只嘿嘿笑著往沙發角落里靠。

夏寧一驚，這時沾了一手面的馬南從廚房里腆著笑走出來：“和生。這是表嫂。”

夏寧沒有搭理。低聲質問馬南：“你說這是怎么回事?”

馬南拉拉她的手。滿眼都是懇求：“我這傻表弟。原先跟三舅一塊過日子，前段時間，三舅死了，他也沒人管了。”

“沒人管就輪到你來管了?”夏寧簡直要氣爆了，看看被那傻子折騰得亂七八糟的沙發，她甩開馬南過來拽的手。提了包換上鞋子摔門而去：“你和你表弟過吧。”

3

夏寧這次下決心要和馬南冷戰到底。

雖然馬南再三解釋，他已經給傻表弟找到了一個建筑小工的活兒，他再也不會到家里來了，夏寧還是傷透了心。他真是個記吃不記打的家伙啊。一個傻子放到建筑工地上，萬一出個什么狀況，他們擔待得起嗎。

兩個月前剛剛過去的那件事情。夏寧現在想來還心有余悸。

也是馬南的一個遠房親戚，再三托了關系找到馬南。游說著到他的公司當了一個鍋爐工，誰知道操作失誤，發生了事故，右手炸掉兩個手指。安監局分析過事故原因后。確認責任完全在鍋爐工身上。公司沒有讓他的親戚賠償鍋爐。可那個親戚要賠償。還急赤白臉地沖著馬南來了勁頭：“都是你，給我找這樣的活，害得我一分錢沒掙到不說，還成了殘疾人。”

馬南陪著笑臉在那里給人解釋，夏寧看不了他那個窩褒樣，伸手打開門，將那人哄了出去。

那天晚上，她仔細給馬南講了得失利弊，做好事幫親戚這出發點是沒錯，可你總要看看對方值不值得幫，還有就是你是否真的幫得了。像今天這個事，好事做了，感激一個沒落到，反倒惹了一身臊，多得不償失啊。

馬南悶頭在那里憋氣，最后向著夏寧發誓道：“我再也不管什么勞什子的閑事了。”

可這才過去多久啊，現在又將表弟帶到建筑工地上去了。

夏寧氣哼哼躲到娘家，任馬南三番五次地上門。說什么也不再給他面子了。

倒是做岳父母的眼見馬南小心翼翼地低頭認錯，也跟著勸夏寧：“已經這樣了，你還是跟他回去吧。”

夏寧承認自己是有點小題大做，但是這次她是下了狠心要整治一下馬南。她家不是慈善堂，馬南愛做善男，她可不想做什么信女。

她計劃最起碼冷馬南半年。沒想到，沒過一個月，自己就哭哭啼啼給他打電話了。

4

爸爸半夜心臟病發作，媽媽急得血壓升高。夏寧看看窗外的暴雨，嚇得除了哭什么都不會了。

等馬南一身濕淋淋地闖進來時，她這才想起來應該打120。馬南見岳父還半坐在沙發上，趕緊慢慢將老人放平，又喂了兩片速效救心丸。夏寧這才知道。因為爸爸這病。馬南去學過心臟病的急救方法。

120一會就到了。夏寧要跟著馬南往救護車上爬。他回身攔住她：“媽媽一個人在家怎么行。你放心吧，我會在醫院好好照顧爸爸的。等媽媽血壓穩下來你們再到醫院來。”

夏寧流著淚看著救護車在雨幕中遠去，猛然才想起，馬南濕淋淋的衣褲還沒有換呢。

第二天早晨，夏寧和血壓恢復正常的媽媽趕到醫院時，病房里靜悄悄的，看到熟睡的爸爸，夏寧一直懸著的心這才踏實下來。可是馬南呢。

她在走廊里到處找不到。一抬頭。看到他黑著一對眼圈從醫院外面走回來。手里提著三只保溫桶。一問才知道，他去買早飯了。夏寧指指那些保溫桶：“這是什么?”馬南搔搔頭笑道：“臨床的那兩個病人，家屬有事出去了，我順便把他們的早飯帶回來。”

夏寧又好氣又心疼地看著這個憔悴的家伙，撲哧一下子笑了：“你這雷鋒精神真是走到哪里就發揚到哪里啊。”

馬南嘿嘿笑著湊到她面前：“老婆大人。你終于肯原諒我了。”

老爺子因為救治及時，很快就沒事了。出院回家第一件事，爸爸就命令夏寧立即跟馬南回去。

夏寧還想要馬南一個承諾，卻被爸爸一句話擋回去：“夏寧，找到馬南這樣善良的孩子，你就知福吧。想想他對那些遠房親戚都能這樣好，對你能錯得了嗎?難道你真愿意老公是一個六親不認的家伙?”

夏寧嘟嚷著收拾東西，她都不知道馬南什么時候偷學了那些急救常識，也不怪爸爸偏袒他，這次如果不是他，后果還不知道怎么樣呢。

路上，馬南告訴她兩個好消息，一個是公司裁員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沒想到馬南竟然PK過那些大學生留了下來。夏寧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啊?”馬南得意地笑笑：“真的，這結果都出乎我自己的意料。你知道我們老總說什么嗎，說我有集體主義觀念和成熟的人格魅力。嘿嘿，第一次受這么隆重的表揚，我都不好意思啦。”

夏寧點一下他的額頭：“小樣，興奮了吧，第二個好消息是什么?”

馬南狡黠的眨眨眼睛：“第二個好消息與你有關。我那個表弟已經離開建筑工地了。我想來想去。覺得你說的有道理，他并不適合干這樣危險的工種。正好老家的村里要承包果園，我和他們說了了一下，讓他回家承包果園去了。”

夏寧的心里頓時豁然開朗。這個大包袱，馬南竟然真的給她卸下去了。她看一眼他，伸手去挽他的胳膊。馬南卻幾步跑到前面去：“老婆大人，還有一件事我忘了和你匯報，我從家中的存折上取了5000塊錢替他預付了承包費。”

夏寧笑著撲過去：“好家伙，竟敢動我的私房錢，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