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中紀委統計,中國近30年來,外逃官員數量約為4000人,攜走資金約500多億美元。多數外逃官員經過精心準備,通過留學、移民等方式將家人安置在國外;但也有一些貪官的家人未能出逃,留在國內。這些“留守者”的生活會發生哪些巨變呢?
李藍的父親是一名廳級高官,涉嫌貪污受賄,在被紀檢部門調查之前,父母選擇外逃。而李藍為了愛情毅然決定留下。然而,貪官父母給女兒的生活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和永生的恥辱。下面是她的自述……
為愛情“留守”貪官女兒頭頂恥辱舉步維艱
我于1980年出生于北方某城市的一個干部家庭。父母仕途順暢,而我自小衣食無憂,生活得平靜而幸福。
大學畢業后,我考上了省文化廳的公務員,大我3歲的哥哥李田在市政府當處長。25歲那年,我與市人事局副處長聶少凡相戀。而這時,我的父親李江賦已是省廳級干部,母親邵旭云也是廳局級干部。
2009年3月初,我準備跟聶少凡一起去領結婚證。一天晚上,父母找我談話,表情既神秘又嚴肅。原來,父母在工作中經不住誘惑,貪污受賄了大量錢財。種種跡象表明,他們已被有關部門注意,可能不久就要出大問題。所以,父母和哥嫂都準備外逃。父母早就為全家人辦好了逃往加拿大的護照和綠卡。
我大驚失色,繼而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中——出逃,這意味著我從前的幸福生活將被全部顛覆,從此漂泊異鄉……不,我不想過那種生活,更何況,我不能離開聶少凡——我愛他,此生此世只想跟他在一起!一夜未眠后,我做出決定:留在國內,和聶少凡結婚!我苦苦哀求父母:“爸,媽,你們去自首吧,爭取寬大處理……”父親凄然長嘆:“難道我們會傻到丟了榮華富貴,去蹲監獄嗎?”
我痛苦萬分。我深愛著自己的父母和兄長,不可能去舉報自己的親人。可我更不愿意放棄愛情,跟著他們出逃。在我的堅持下,父母同意參加完我的婚禮再走。我打算等蜜月旅行結束,父母成功出逃后,再告訴聶少凡真相。
3月28日下午,我和聶少凡登上飛往成都的航班,開始了蜜月旅行。看著新婚丈夫喜氣洋洋的樣子,我只能強忍悲傷——我知道,就在我們登上飛機的那一刻,父母和哥哥也登上了逃往加拿大的飛機。
4月11日上午,我們還在旅途中,我就接到了省紀委的電話,讓我和丈夫馬上返回接受調查,因為我的父母兄嫂已經出逃……
當聶少凡得知岳父母和妻兄全家一起外逃時,他震驚得如同五雷轟頂。我知道再也瞞不下去了,只能哭著把一切和盤托出。
聽到這一切,聶少凡癱倒了,他面色蒼白地喃喃自語,“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以后我們還怎么做人啊?”
聶少凡痛恨我父母毀了他的前程。可是,他卻很感激我,我是那么愛他,割斷了親情與他相守。他抱緊我說:“我不會丟下你的,就算一切都丟了,我也會和你在一起!無論有什么困難,我都和你一起面對!”
4月12日下午,我和聶少凡一下飛機就被省紀委派來的人接走了。我們被告知,包括我的新房在內的財產已被凍結,待查清是否是貪官贓物后再處置。新房和家里的所有東西,我們可以使用,但不能轉移、不能處置……也就是說,我和丈夫的住房可能是父母用贓款購買的。我馬上意識到,房子肯定保不住了,因為這套148平方米的花園住宅是父母兩年前為我買的——當時,他們說是動用了多年的積蓄。
回到家,我沮喪地對聶少凡說:“我們主動把房子交出去吧!還有我的奧迪車,也是父親送的,也得交出去……”聶少凡像做夢一般,呆呆地望著我,一言不發……
曾經的榮耀繁華就這樣一去不返了。我們買不起新房,只能租房子住。聶少凡無力從家庭的巨變中解脫出來,神情恍惚,情緒暴躁,不肯辦這些瑣事。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家庭的變故造成的,我必須一個人承擔這個責任。 我花了三天的時間,終于租到了一處89平方米的房子,月租金1200元。看著這簡陋的出租屋,我滿心酸楚:這房子和我過去的花園洋房簡直是天壤之別啊!
與此同時,紀委的調查還在繼續,我和聶少凡每周差不多有一半的時間被紀檢部門找去接受調查和詢問。直到5月初,紀檢部門終于做出結論認定,我和聶少凡沒有貪污受賄行為,也沒有利用父母權勢為自己謀私利,我倆是清白的。
我松了一口氣。可是,當我重新回到單位上班時,卻發現氣氛跟以往不同了。過去和我很親近友好的同事,見到我只是淡淡地打聲招呼,就再也不搭理我了。領導官氣十足地找我談話,希望我不要背思想包袱,與貪官父母劃清界線,認真踏實工作……我越聽越寒心,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沒想到世態炎涼到如此地步!一整天,我坐在辦公室里,痛苦得如同百蟻嚙心。
這樣死寂沉悶、憂郁難言的日子過了兩個月。
2009年7月初的一天傍晚,聶少凡回到家,一臉陰沉地對我說:“我被調到了人事局退休處,以后只能和退休的老頭老太太打交道了。離開了核心部門,再也沒有機會晉升了,我的仕途走到盡頭了,這一切都拜你父母所賜……”我理解他的處境——他曾是市人事局負責考核干部的副處長,大權在握,前途無量,是我連累了他。我想安慰他,可我又能說什么呢?看著他痛苦的樣子,我心如刀絞……
10月初,哥哥李田給我發來一封電子郵件:我真后悔和父母一起出逃!你知道我們在加拿大過的是什么日子嗎?更名改姓、膽戰心驚,可還是被人發現了身份。有許多中國人在這里生活工作。他們最瞧不起像父母這樣的外逃貪官,說我們丟盡了中國人的臉。有一伙年輕的中國留學生,一到周末就舉著標語站在我們家門前示威,標語上寫著:“貪官滾回中國去,別在這里給中國人丟臉!”妹妹,我好悔呀……
無奈離婚蹚過恥辱之河走向光明
哥哥的痛苦我感同身受,而我的日子更不好過——每天上班,我都如坐針氈;下班回家以后,還得眼睜睜地看著聶少凡在痛苦中煎熬、掙扎。2010年2月中旬,聶少凡在單位和領導談話時,突然與領導爭吵起來,最后情緒失控的他竟動手打了領導兩個耳光。事后,看著他一臉茫然的樣子,同事們才明白他是精神出了問題。
聶少凡被送進精神衛生中心,很快被確診為嚴重的應激心理障礙和抑郁癥,需要接受心理治療。醫生說,這是他長期壓抑的結果。我心痛不已,抱著他痛哭失聲:“是我害了你!你要是不娶我,就不會受這么多委屈,也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請假在醫院照顧聶少凡,我想,這是我唯一能夠贖罪的方式。4月中旬,公公找到我,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說:“李藍,我不是勢利小人,我就是想救兒子。要想救他,不讓他發展成精神病人的唯一辦法,就是讓你們離婚,讓他永遠離開現在的環境。請你原諒我的自私,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你放過他吧!”說完,老人雙手抱頭痛哭起來。
我淚如雨下。公公說得對,讓聶少凡解脫的最好辦法就是離開他。事已至此,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在父母的勸說和我的含淚懇求下,聶少凡終于同意離婚。離婚后,我感到徹底的無助和孤獨,可心里卻輕松了許多,因為我愛的人終于可以逃出苦海。
6月底,哥哥李田給我發來電子郵件,說他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帶著妻兒回國自首。2010年7月的一天,我到機場迎接回國的哥嫂和侄兒。哥哥和嫂子一下飛機就被紀檢部門的工作人員帶走了,臨走時,他對我說:“無論我應得什么樣的懲罰,我都認了!只有在自己國家的土地上,我才會心安。”哥哥一家人的回歸,讓孤苦無依的我又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而與此同時,聶少凡的抑郁癥狀有了明顯好轉,再加上心理專家的疏導,他漸漸恢復了健康。
2010年8月初,基本康復的聶少凡找到我,要求與我復婚。我深愛著聶少凡,也很想與他重新開始,可是,我只能拒絕他,因為我絕不容許自己再帶給他任何麻煩和傷害。而這時,紀檢部門的調查也有了結果。哥哥李田沒有涉及父母的一切貪污行為,但隨父母外逃也是違紀,他被免除了一切職務,并被開除公職。哥哥欣慰地說:“只要我是清白的,憑我的能力,到哪里我都能活下去,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我和哥哥商量決定離開這個城市,開始新的生活。我給父親寫了一封電子郵件,告訴他我們的決定。在信的最后,我問他:金錢真的能讓你快樂嗎?
很快,父親回信說:我后悔了,腸子都悔青了。我原以為,有了大把的錢,可以把你們帶到西方享受高度文明的物質和精神生活。沒想到,你為了愛情選擇留在國內,你的哥哥為了尊嚴選擇回國。我一個年邁之人,與兒女離散,又被人辱罵,有再多的錢也不會有快樂啊!可是,我回不去了。那里等待我的將是鐵窗囚牢,我不想在監獄里度過殘生……
得知我要辭職,單位的領導極力挽留,同事們也紛紛送我禮物、請我吃飯,并為他們幾個月前冷淡我的行為道歉——他們已經明白,雖然我的父母是貪官,但我是清白的。同事們真誠的笑臉讓我從心底感受到了溫暖。我希望能用我的切身體會,讓那些做高官的父母,在伸手貪拿的時候,在準備出逃的時候,多想想你的家人和子女今后的生活,畢竟很多東西都是用錢無法買到的,比如尊嚴、自由、愛……(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相關鏈接】出逃貪官家人今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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