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廣”(北京、上海、廣州)或許是他們心中永遠的心結:欲走還留,糾結其中,離開之后又分外想念。一年前,他們無奈而又痛楚地離開了這些光芒萬丈的大都市,有人稱他們是“逃離北上廣”;而今,他們中的一些人又從二線城市殺回來了,仍帶著些無奈,還有那么一絲的痛楚,更多的是對夢想的堅持,對生活的期待。
從鄭州回到北京:小地方是要靠爹的
李涵從鄭州回北京快一個月了,一直寄宿在同學租住的房子里。平時同學去上班,李涵就悶在屋子里面上網發簡歷,有時候一天能發上百份,但是現在她還沒有碰到滿意的職位。同學勸她別整天老悶在屋子里面,出去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李涵說,不找到滿意的工作,她就一直閉關,中午到樓下買3元錢一份的涼皮現在成為她唯一的活動,“不能老住同學這兒啊,我得趕緊找工作,搬出去。”
一年前,李涵還是一家廣告公司的策劃,在北京著名的加班集散地——金寶街上班。她笑稱,那個時候自己就是個“三無產品”——沒房子,沒車子,也沒男朋友。一天打交道說話最多的就是樓下趴活的出租車司機,“那個時候經常加班,加班到晚上11點是太平常的事了,出了公司大廈,趴活的司機一看是我,問也不問,就知道要把我拉到雙橋。”那時候,李涵和網上認識的一姑娘租住在雙橋的一個小區,兩個人租了個兩居室,一大間,一小間。大房1000元,小房800元,“那姑娘說真的我都不知道做什么工作的,反正每天我們倆碰不上面,我晚上回去,人家都睡了,周末就是呆在房間里一頓狂睡,睡個天昏地暗。”
李涵說,其實她一開始沒覺得這種生活有什么不妥,年輕人不就應該奮斗嘛!但是每逢節假日的時候,特別是給父母打電話的時候,她那種漂著的感覺特別明顯,“嘴里說著自己過得很好,但是經常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
“房子買不起,像我這種沒戶口的還要有連續的納稅證明,那就得保證一刻都不能清閑,不能隨便跳槽,一旦跳槽銜接不好,連續的納稅證明就沒有了,連車子也買不了,工作這么累,談戀愛的工夫都沒有。”經常是掛了電話后,李涵已是滿臉淚水。父母在那頭就勸她回去,她一開始嘴很硬:“不回,不回,不混出個樣子來,我就不回。”她忘不了當年考上北京某高校時,多少鄉親以她為驕傲:“那閨女中,以后就是北京人了!”
促使李涵最終逃離北京的導火線是房東,“當時房東非要漲房租,一個房間就要漲500元,談判了幾次,根本壓不下價來,突然就有一種要露宿街頭的感覺。”恰好當時有個高中同學在郵件中告訴她,鄭州的一個事業單位正在招人,讓她趕緊報名。
“離開時有一種悲涼的感覺,我記得特別清楚,在北京西站的候車室,我拉著個行李箱,周圍都是說著河南話的人。”李涵說,當時她心中只有一句話:“我就這樣回去了,真的就這樣回去了。”
一開始,父母并不知道李涵已經辭掉了北京的工作。當李涵告訴父母自己已在鄭州一個事業單位上班時,父母才恍然大悟:“閨女回來了,鄭州也行啊,也是個省城啊。”
朝九晚五,李涵的鄭州生活就這樣開始了,她也以為自己的一生就交待給鄭州這個城市了。她甚至開始去相親,“高中同學好多在鄭州,不少結婚了,有的還有了孩子,我算比較落后的了,同學們很熱心,介紹了幾個,我都去見了。”然而接下來在這個事業單位中,李涵遇到了一些她很不能接受的事情,“每個月會發一些補貼,雖然不多,但是在鄭州也算可以的了,我一個新人剛去沒有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無意中卻得知和我一起進單位的另一個女孩有,同事說,因為那女孩的老爸是另一家事業單位的領導。”
同事張大姐勸李涵這些都要看得開,畢竟在中小城市,一切都要看關系,“有人罩著,那自然好辦事,大樹底下好乘涼嘛。”李涵也才明白,當時她選擇逃離北京的時候,就有人說:小地方,要靠爹!這個張大姐還告訴她,每到年底的時候,大家都會排著隊地到領導家送禮呢,“不送禮,有時候工作都會保不住的,這叫怎么回事啊。”
來自河南農村的李涵明白,自己的父親不過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在鄭州不能給她構建什么關系網,“這種感覺很不一樣,北京是累,但是只要付出,就會有回報,公司的薪酬獎勵很明確,多勞就會多得,不會有這些彎彎繞。這些彎彎繞,我還真玩不好。”
從那開始,李涵就思考,自己到底回鄭州來干什么?“其實不止那一件事情,我覺得周圍人的思維和我也不一樣,一到周末去參加同學聚會,感覺和他們談不到一塊,就是不在一個圈子內的感覺,另外我大學讀的是傳播學,做廣告策劃是最自然不過的,但是做了一個辦事員,不能說低就了,就是有點使不上勁的感覺。”李涵也試圖努力過,在單位有文化活動的時候,她總想露上一手,寫出個漂亮的策劃案,“但根本行不通,領導才不管你什么策劃案呢,就是追求那種庸俗的熱鬧。”
夜深人靜,李涵心中的兩個人總是在打架,一方是北京,一方是鄭州。幾番回合下來,李涵還是決定離開鄭州,重返北京,“也考慮過去上海,畢竟那也是廣告公司聚集的地方,后來想了想,還是覺得北京更為熟悉。”
回到北京,并不像李涵想得那么容易,老東家已經沒有空缺職位,“先回來就是勝利嘛,我戰勝了自己,我覺得自己不會再選擇逃避,在北京,我相信什么都會有的,我不會再是個三無產品。”
從萬州回到廣州:家鄉已是人生地不熟
劉梅原來在廣州,她已經算是“白骨精”級別的:白領、骨干、精英。
逃離廣州對劉梅來說,無奈的成分小一些,更多的是一種不被認同感,“當時經濟壓力其實也有,更多的是尋求一種平衡,我在廣州能得到什么,耳邊是聽不太懂的粵語,親人又那么遙遠,照顧不過來;而回到重慶這些似乎都能得到解決。”
仔細盤算了一下,劉梅一年前從廣州回到了重慶萬州,“身為重慶人,總覺得回到家應該大有用武之地。”在廣州的時候,劉梅在一家大公司的大客戶部工作,主要服務一些重要客戶,“給他們做活動,寫文案。”
然而在重慶萬州工作了不到一年,劉梅感到種種不適應,“在廣州給客戶服務的時候,就是談案子,在重慶萬州這邊客戶并沒有那么國際化,拼的全是酒桌上的功夫,喝酒喝好了,文案寫得不行,這單子咱也能簽下來;還有一次,我和另一家公司比文案,我的案子應該是一流的,但是沒想到,那客戶還是簽了那家公司,后來才知道對手有熟人關系,并送了禮的。”
回到重慶萬州的劉梅深刻感覺到“人生地不熟”,“這是我的家鄉嗎?我為什么一點優勢都沒有呢?”更讓劉梅痛苦的是這樣一次經歷——有一次她好不容易簽下一國際客戶,當時要給這家公司做一個酒會,邀請函上寫著“請著正裝”。但是隆重出場身著晚禮服的她發現,“就我一個人身著晚禮服,像個什么似的,其他人穿什么的都有,還有人穿著拖鞋就過來了,有的人帶了孩子,孩子在現場大呼小叫,讓客戶很不滿意。”
劉梅一直在思考,是不是自己要求過高?“從廣州回重慶,真的是懷著抱負的,要做點事情給家鄉的,但是沒想到是這個樣子。”就這樣,劉梅揮一揮衣袖,沒帶走任何東西,又回了廣州,“現在想開了,廣州雖然節奏快,生活壓力大,但是我應該適應這里,應該把這里當成我的第二故鄉,也許我還會回到重慶的,但不是現在。”
從濟南回到北京:二線城市工資太低
2006年,23歲的東北女孩陸順梓大學還沒畢業,就一個人跑北京來找工作了。在這里,她認識了山東男孩姬之幼。小姬比順梓早一年畢業,當時正和幾個朋友一起開影視制作工作室,主要業務是為企業拍廣告片、宣傳片。
性格活潑開朗的順梓凡事喜歡靠自己,很快,她找到了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在一家公益機構做網站編輯,月薪1000多元,提供員工宿舍。剛剛走出校門,她實在不想再過那種標準的集體生活,于是就跟一個關系要好的女同學一起,在昌平一處居民樓里合租了一間小房子,每天坐公交車上下班,雖然免不了奔波,卻可以一路欣賞不同人的不同面孔,順梓的生活過得新奇而快樂。
但也有不好的事情。那段時間,男友小姬的工作室運轉得不太順利,因為工作室的同事都是和他一樣剛出校門的年輕人,他們沒什么社會關系,很難拉到業務,常常是外出比稿十幾次,還競爭不到一次廣告制作標的。小姬顯得悶悶不樂,有時還會躲在角落里一個人抽煙,順梓看了很心疼。
為了攢錢,她跳槽去了一家日企,薪酬是比以前要高,但工作量也一下提升了好幾倍。幾乎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有時累了、病了還要咬牙堅持。有一回,順梓實在受不了了,一個人躺在地板上嚎啕大哭,“這樣在北京,值得么?家里的父母如果也病了,沒人照顧,怎么辦?”
小姬那邊更慘。他的一個合伙人提出撤資,另外幾個朋友趕緊勸,但還是沒勸住,工作室就此解散。傷心的小姬返回老家濟南靜養。留下順梓一個人在北京,繼續加班。
一個月后,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個好機會。一位山東籍的導演籌拍長篇電視連續劇,小姬的家人剛好與其沾親帶故,于是推薦小姬過去,一來二去,那導演竟然答應了。
拍電視劇不比拍廣告,在劇組一呆就是好幾個月,如果小姬去的話,勢必要與順梓異地而居。
為了商量這事兒,小姬特地把順梓請到濟南來,見了自己的父母,然后又與她一起去東北,見了順梓的爸爸媽媽,算是表達了兩人堅持在一起的誠意。
雙方父母對他們的戀情很支持,唯一的希望是,以后結婚了最好能留在濟南,這樣既方便照顧父母,也免得順梓和小姬再承受北京的漂泊之苦。小姬同意父母的意見,只有順梓舍不得她在北京的同事們。
正式開機后,小姬輾轉于銀川、無錫、橫店等地的片場,順梓繼續留在北京的公司上班。回濟南的事暫時擱置下來。
半年后,電視劇殺青,順梓終于答應跟小姬回濟南,并且向公司遞交了辭呈。小姬這邊,也很快在濟南找到了工作。
所有的親友都覺得,兩個人的生活從此就要翻開新的一頁了,可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出乎他們的意料。
2008年4月,小姬進入濟南市的一家廣告公司,擔任編導職務。此前,這家公司沒有人做這方面的工作,所以公司便把編劇、導演、攝像、后期制作等整個流程全交給他一個人操辦,小姬不負重荷。而且,由于主管領導不太懂這方面的業務,每次劃撥項目經費,給的錢都很少,小姬盡量減省節約,不得不把片子拍得簡單粗糙。幾單活兒干下來,小姬覺得很沒意思。沒過多久,他就辭去了這份工作。
后來,又有一家廣告公司錄用了他。這家公司是省電視臺下屬單位,在客戶資源上完全不用發愁,投入的經費也相當充足。小姬干得很起勁,但越是努力,他越是發現,自己的投入與產出不成正比。“明明我為公司掙了很多錢啊,為什么給的報酬那么少!”他仔細算了一下,每個月實際領到的工資只有2000多一點,刨去日常用在交通和手機上的費用,能攢的錢并不比在北京工作時多。
他跑去找領導談加薪的事。沒想到,那領導張口來了句,“能干就干,不想干滾蛋!”
順梓在濟南的工作也不順利。她去參加濟南一家大型家電連鎖超市的面試,面試官對她的表現很是欣賞,當場就承諾每月2000元的工資,而且,如果干得好,還可以提拔為地區級督導,不僅有省內出差的機會,而且區域內幾十家店店長都得向她匯報工作。順梓大喜過望,趕緊到人力資源部報到,結果人力主管開出的薪酬待遇與面試官的許諾完全不符,“試用期1500元,轉正后1800元,自行體檢,不報銷。”
順梓掉過頭就去找剛才的面試官,令她想不到的是,那面試官把手一攤,“沒辦法,我們這兒只能以人力那邊的決定為準。”順梓覺得這家公司忒不靠譜,干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幾經折騰之后,他們再也不相信“北上廣是地獄,二三線城市是天堂”之類的話。那段時間,媒體正在紛紛報道“逃離北上廣”的風潮,好像一線城市已經留不住人了似的。
二三線城市對部分人來說,確實是天堂。小姬的一個朋友,在濟南一家公職單位做保衛,每天的工作就是喝喝茶、看看報紙,看上去薪酬并不高,不到5年,房子、車子全有了。
順梓羨慕這位朋友的清閑,她跟小姬說,“不如我們一起考本地的公務員吧!”被小姬恥笑,“你以為地方公務員是按分數高低錄取的么?”
“所謂的‘安穩與安逸’都是有條件的,沒有錢和權,待在小城市就只能是尊嚴被踐踏,靈魂受侮辱。”小姬總結說。
2008年8月,他們又重新回到了北京。順梓原來所在的日企正缺人手,所以仍然歡迎她回去上班。小姬則重新找了一份廣告公司的工作,沉下心來一點點做起。
2009年10月,順梓被公司派到上海做主管;三個月后,他們舉行了婚禮;不久,小姬也跳槽到了上海,在一家視頻網站繼續奮斗。2010年10月,他們的孩子降生了。
4個月后,順梓休完產假回上海上班,意外接到了公司即將撤銷北京分部的通知。作為北方人,南方的飲食和天氣都不習慣,順梓并沒有打算長期在上海久居。北京分部取消,她再沒有了調回北京的可能,最后,她辭去了這份陪伴了4年的工作。
2011年5月,兩人帶著半歲多的兒子再次返京。遠在山東的婆婆從濟南趕來,主動幫他們照顧孩子,順梓和小姬則忙著四處投簡歷、面試,開始新一輪的生活。
北京當然不是完美生活所在之處,他們沒有北京戶口,買不起北京的房子,但哪里比北京更好呢?順梓說,這里至少不會莫名其妙地受氣,他們愿意在這里重新開始奮斗。
【記者手記】逃離之后才知留戀
記者在尋找“逃回北上廣”的人時,發現一些人的MSN上簽名檔還掛著“在北京煩透了,尋外地工作機會”。看來北上廣真是圍城,身在其中,時常糾結;一旦離開,分外留戀。
“北上廣”的“逃離”和“逃回”在網絡論壇上也引起了網友熱議。一位網友說,一個國家的發展應該是以中小城市發展為導向的。當前最重要的是解決產業布局問題、產業結構問題、產業調整問題,讓資源分配更加合理。唯有這樣,“逃離北上廣”才會意味著幸福回歸。
更有網友以自己的親身經歷贊同“逃回北上廣”——資源分配與體制問題是阻礙他們回老家去的兩大絆腳石,“曾記得有一年回家辦事,那幫拿著納稅人錢的家伙,上班時間在辦公室打牌,問個事也不理。這種地方如何能治理好?如何吸引資本來投資?又讓我如何從大都市撤離?”
這個帖子也引起大家共鳴:“中小城市的生活成本其實并不低,別看物價低,辦個廠天天有人來你這兒整點油水。一線城市相對來說給人一種公平的感覺,大家做事一般都能按規定辦事,而在小地方辦個屁大點的事都要托關系走后門還要送禮。”不管在哪個地方工作生活,只要這個地方能夠實現一個人的夢想,那它就是你的桃花源。而目前桃花源的建成還依賴于資源更加合理地分配。
(據《北京晚報》《中國周刊》綜合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