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代,就連三歲小孩也懂得用iPhone了。和剛遠行的朋友聚會,朋友的三歲兒子從里面拿起媽媽的iPhone,嚷著要給我看出外旅行的相片,然后小手指在屏幕上掃呀掃,相片轉了一張又一張:怕我看不清楚,還懂得用兩只食指,在屏幕上拖拉放大相片,然后指著相片中的自己說:“我呀。”
就連拿筆寫字也未學會,他已經懂得用iPhone,手法還純熟得像個蘋果用家,這真的讓我吃驚。
難怪有一次當我出外沖洗相片,公司一位年輕同事會張大嘴巴,神情驚訝地問:“現在還有沖洗照片的嗎?”
于是我確信,未來孩子對于“相片”定義的了解,應該是儲存在iPhone內,相機記憶卡內的電腦檔案。
可能因為三歲小孩握著iPhone的畫面令我久久不能釋懷,那個下午當我回家一個人做著家務時,就順手從床底下的暗格,抽出幾本母親的陳年相簿。
窗外的空氣彌漫著一種快要下雨的味道,舊物揚起的微塵,在午后郁悶的陽光下閃亮,我將相簿攤在地上,一大堆老照片紛亂地夾在相簿之間。翻開照片的背后,有的寫了拍攝的地點時間,有的則寫了朋友的祝福感想。
再翻幾頁,看見舊一點的黑白照片,相片邊緣,都被裁剪成漂亮的花邊,這有點像以往墊在蛋糕下的通花紙,好像沒有什么實際用途,卻淡淡襯托出相片(與蛋糕)的美好。
我握著相片,顏色淡了發黃了,手指輕輕擦著相片的花邊,那波浪邊緣的凹凸感覺,是要比iPhone冰冷的熒幕好多了。我忽然明白,我心底里的不安,其實源于數碼檔案背負的虛無和疏離。
以往,我們總是勇于和身邊的人或事物,建立關系,投入感情:一本書簽了名字,內頁寫下了你的筆記,它就和書店售賣的書不同了;同樣,一張照片隨著年月開始泛黃,相片后的墨水筆跡因曾經沾過水而化開,握在手里,你就看見時間的長河。
在一切數碼化之前,書本、信件、相片于我,是溫暖而獨特的,并且因各自的由來,滿載著不同的情感。偶爾拿起一張相片、一封信又或一本書,你就自然憶起你和它的過往,親密而不可分。
當我的手指在iPhone上掃來掃去,愈掃愈快,愈掃愈急,我就知道,我們對那些虛無縹渺、只要誤按DeI鍵就會輕易消失于世的電腦檔案,其實是抽離而不帶感情。
這年代,相片電郵電子書如海量涌現,我們的可悲,是學會斷絕情感,表面熱情,內里卻冷漠,因為資訊爆炸,至少要保護自己;到頭來,就算facebook朋友萬千,卻依然覺得寂寞;iPhone相片千萬,卻不及手里那張發黃的老照片貼心。
那舊相片上的精致花邊,孩子們無緣看見,而最終他們也會忘記,原來曾經這世間的所有影像,都在黑暗之中,慢慢從水里浮現出來。